哲人豬師叔在久無煙火氣的須彌山高級廚房里做飯,為數(shù)百年來難得一見的來訪者接風洗塵。
易天行一個人在山頂散步壓青草。既然已經(jīng)來了須彌山,不日便能見到師公,他便也沒有最初那般著急了。
五百年亦是彈指,又何用在乎數(shù)日閑時。
只是有些想老婆孩子熱炕頭,中年男人的情緒如今占據(jù)了易天行的腦袋。當他一個人的時候,撐著那塊黑石板小小發(fā)了一會兒呆,眼睛里閃過蕾蕾的秀發(fā)明眸還有小易朱的可惡模樣,又想了一下葉相僧這家伙愈來愈清俊的臉,偷笑想著,如果回到人間了,葉相這家伙該會變成一個小嬰孩了吧?
思鄉(xiāng)完畢,他眉頭一皺,將自己的神識小心翼翼地度入了肘下的那塊黑石。
黑石并不是純黑一片,里面似乎有不少奇異的幽藍光芒在緩緩流淌著,就像是宇宙間永恒變的星辰夜幕。
但出乎易天行的意料,當他將神識度入黑石之后,發(fā)現(xiàn)這奇異黑石之后竟是空蕩蕩的一片,任他如何操縱神識萬里,也接觸不到任何真實的事物。
這黑石就像是一扇門,門后空無一物。
他摸摸鼻子,眼角閃過一絲冷峻,不知為何,沒有繼續(xù)再試,反是負起雙手向著須彌山極闊大的山頂后方走了過去。
漫步荒草間,他不知覺來到一片山林之中。林間有風,風卻沒有方向,只是四面八方柔柔吹拂著,吹的林子里地那些樹木東傾西去。似乎精靈在跳舞。
一陣風略大了些,吹落了一個硬物,砰的一聲落在了易天行的身前。
他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是一顆已經(jīng)熟的快要爛透了地果子,由微微一笑,自自語道:“你幫牛頓解決了問題,難道這次又準備來幫我解決問題?”
話一出口,他便忽然想到那年從西藏回來后,在歸元寺后圓里與老祖宗之間的一番對話,不由眉頭緊鎖了起來。抬目向四周望去。
四周的林木上結(jié)的全部是果子。
或紅或綠或黃,或圓或扁或奇形怪狀。
無數(shù)果子。生于林木之間,展示著自己與眾不同的笑臉,沉甸甸地拖著枝頭,壓成無數(shù)道彎曲的曲線,像是在對林子正中的易天行行禮一般。
易天行伸手,一道無形的力量破空而去,自彎腰樹梢上摘下一顆青黃相雜的野果兒。用手胡亂擦了兩下,送到唇邊,啃了一口。
哎唷一聲,他險些被酸倒了牙,呸了兩下,把果肉吐到地上,罵咧咧道:“好酸的果子?!?
他心里咯噔一聲,想起了老猴說地那番話。
“我把酸果兒給佛祖吃了,嘻嘻?!?
易天行眼前一片恍惚。神識不定,似乎仿佛能看見五百年前,在這個已然破落的果圓子里。佛祖與老猴之間那段乏味地對話。
林木輕搖下,一佛一猴相對而坐。
二人身邊散著一地果子,還有數(shù)瓶老猴從天宮里偷來的好酒,須彌山頂清光彌漫,二人沐光對酌,偶有說話。
“悟空啊,這果子吃了之后,果核怎么辦呢?”
佛祖寶像慈悲卻模糊,看清五官,只是淡淡寧靜雅氣從佛身上散發(fā)出來。
老猴雖披著袈裟,卻依然一個頑獸模樣,身體里全是不馴之意,咧嘴尖聲道:“佛祖想甚?果子吃完后,果核扔了便是?!?
佛祖微微一笑,并迷惑,卻依然發(fā)問:“果核扔進地下,又長出果樹,又結(jié)出酸果,怎么辦?”
老猴將袈裟的下擺卷了起來,啜了兩口酒,辣的直吐舌頭,半晌后才聽明白佛祖的話,直愣愣嚷道:“你這大智慧的,怎比俺家還要糊涂,結(jié)出果子來,自然便是吃了?!?
“那吃了之后,這果核又怎么辦呢?”
佛祖雙眼里飽含著無窮慈悲之色,悲天憫人道:“怎么辦呢?”
老猴怔在原地,下意識里伸出毛茸茸的手背去探佛祖額頭,看他是不是燒糊涂了。手伸到一半,才發(fā)現(xiàn)這舉動有些造次,嘿嘿尖笑著收回手來,扯著袈裟一角使輕抹了兩下嘴邊酒涎,譏笑道:“別是過糊涂了,怎么盡說這些胡話?!?
佛祖也不動怒,也未嘆氣,只是微笑著問:“總得有個盡頭啊,果核生樹,樹結(jié)酸果,果留果核,生生不盡,何以了局?”
沉默了許久。
這種哲學問題終究是撩動了老猴壓抑已久地暴厲情緒,猴兒自然不打擅長什么機鋒,未免覺得自己臉上有些掛不住,尖聲喝道:“既然如此,捏碎俅,還想個屁?!?
咯的一聲輕響,老猴手上的深褐果核被兩根鐵手指輕松捏成無數(shù)碎片,籟籟響著,散落在了林子里的地面上。
佛祖又是一笑,雙手合什,對著老猴行了一禮,輕聲念了句什么經(jīng)文,起身離去。
空留下果圓里的丈二猴子,一肚子悶火。
光線漸漸變幻,易天行猛然從眼前的幻境中醒了過來,額上似乎流下無數(shù)道冷汗。
他下意識里一摸,才發(fā)現(xiàn)額上一滴汗也沒有。這和他本身的體質(zhì)有關(guān)系,從小到大,他就沒有流過汗,但識海里感覺到自己流冷汗。這足以證明他內(nèi)心地驚惶不安。
看完這段果圓子里五百年前對話之后,易天行的心里充滿了驚恐和惘然,這種驚恐和惘然來得毫無理由,甚至連他自己也不明白這是為什么。
他能聽懂佛祖在與老猴對話最末時說地那句經(jīng)文。
雖然那句經(jīng)文似乎是梵文,又像是某種古語,但一入易天行耳中,他便頓時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因為這句話,對于他來說,意味著太多地東西,陪伴了他太久。早在一九九四年地那個夏日池塘里。他初悟道性的時候,便曾經(jīng)見過這句話以滿天金字的形式。飄浮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