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天行心頭略感震驚，看來眼前這位血族僧人，輩份真是高的可怕。

“你不能離開這侏銀杏樹？”他試探著問道，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猜測，不然不能解釋，為什么非要得佛指舍利去了香港，梅嶺老僧才出手搶奪，以他的實力，完全可以殺進法門寺的地庫。

“不錯。如今這東方的人間，對待西方的血族頗為忌憚，我在香港的后人無法進行法門寺，所以才會選擇香港?！?

“你們是怎么做到的？”

易天行在拖時間，他已經(jīng)感覺到山腳下陳三星與約伯親王之間的戰(zhàn)斗已經(jīng)快要結(jié)束了，想來以梅嶺老僧的恐怖修為，他應(yīng)該也很清楚這一點。

對話即將結(jié)束，戰(zhàn)斗即將打開。

“我在梅嶺幾百年，在人間還是有幾個朋友的?！泵穾X老僧說到朋友二字，不期然有些溫暖的感覺。

這個朋友是誰？這個疑問要到幾天以后，易天行才能震驚地發(fā)現(xiàn)。

“想知道我的過往嗎？”

梅嶺老僧悠悠說道，似乎根本不在意山腳下正圍繞佛指舍利而展開的生死廝殺。

“想?！?

易天行暗誦心經(jīng)，左右兩手結(jié)陰陽二弦，平心靜氣，護住心脈。

千年銀杏樹在夜風(fēng)中輕搖，將由天穹而降的銀漫月光搖成了無數(shù)光點，樹洞中的梅嶺老僧不知使了何等樣神通，只見那些銀色光點飄飄搖搖，竟似化作了實質(zhì)，從銀杏樹的枝丫樹葉間滲了下來，緩緩落到易天行身前數(shù)丈處。

銀光點點，漸凝漸聚，而成一幅平整的圖畫，畫緣銀光流淌，畫中海浪滔天！

易天行將神識聚于眉心，正待發(fā)難，不料那圖畫竟真的只是圖畫，卻不是梅嶺老僧的精神攻擊。

他小心翼翼地往圖畫上看去，圖畫漸漸轉(zhuǎn)化著內(nèi)容，先是一艘船在海中艱難前行，后來又看見一個陰郁的青年在中土某處山嶺里被農(nóng)家們舉著火把追殺，又看見那青年去了一處大寺，俯拜于地，叩首不已，額頭流了很多血

易天行明白了，這是梅嶺老僧上千年人間歲月的過往，寂寞的血族和尚似乎很有興趣將自己的一生講與易天行聽。

“你以前是哪國人？”

“住在歐洲一個平原上?！?

公元一四四零年，法國某處城鎮(zhèn)。

德；萊斯(gillesrais)男爵，在當(dāng)年的英法戰(zhàn)爭中，是圣女貞德的戰(zhàn)友。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他回到了自己的領(lǐng)地，為了研究煉金術(shù)，迷戀上了巫術(shù)，希望能夠在鮮血之中發(fā)現(xiàn)點金石，于是他仗著自己的權(quán)勢，在四處收集了三百名兒童，然后將這些兒童放血至死。

就在一天夜里，這位男爵的家中遭到了某種不明物體的攻擊。

是吸血鬼的攻擊，男爵家中所有人都被吸血而死，而這名男爵也被吸血鬼變成最低劣，最卑微，最沒有智慧的僵尸。

教庭震怒，出動了大量的紅衣主教和苦修士，將男爵全家殺死，并且開始追蹤襲擊男爵家的血族首領(lǐng)。

那名血族首領(lǐng)是一個年青的，英俊的血族，是歷史上最年輕的第五代血族，因為這件震驚歐洲的慘案，而成為了教廷的眼中釘。

而他對于男爵一家的懲罰，也在血族內(nèi)部引發(fā)了強烈的爭議，因為男爵一直是血族的崇拜者，一直暗中給予大量的金錢支持，而他，這位年青英俊的五代血族，卻將這位男爵變作了血族眼中豬狗不如的低等僵尸。

所以一個可恥的陰謀產(chǎn)生了。

嗯嗯，陰謀這東西，總是強大勢力妥協(xié)的產(chǎn)物。

年青的五代血族首領(lǐng)被血族出賣，然后遭到教廷的追殺，他忠心的手下死傷殆盡，只和一個命大的手下，坐上了一艘破爛的輪船。

“噢，您為什么要去對付那個男爵？”易天行咪眼看著眼前銀框中的圖畫，問道。

樹洞里的梅嶺老僧嘎嘎笑道：“血族可笑的尊嚴，我當(dāng)時認為，人類可以有作為食物的榮光，卻不能被用來提取什么可笑的點金石，我認為那位男爵對于食物缺乏必要的尊重，所以我選擇把他變成豬狗不如的僵尸?！?

“你的心里充滿了恨意啊?！币滋煨锌粗嬅嬷心撬移拼蠞M臉陰鶩的年青血族首領(lǐng)，下意識說道。

梅嶺老僧幽幽道：“恨，是一種沒有必要的情緒?！?

“后來你來了哪里？”

“我來到了中國，當(dāng)時是明？”

“扯蛋！”易天行笑罵道：“那時候哥倫布的媽還在*城里等著生兒子！”

“迂腐啊。”梅嶺老僧嘆道：“作為比人類強大無數(shù)倍的我們，難道還需要承受大航海時代來臨的恩澤？”

易天行想了一想，確實是這么回事，大蝙蝠能飛，自己也能飛，周游全球，不需要全部靠船的。

“你來中國后就一直住在梅嶺？”

“不錯，我將那個孩子留在了南方，自己往北部而來?！泵穾X老僧陷入回憶之中，語意有些寒冷：“東方有很多奇怪的巫師，我是外地人，所以受了不少的苦，沒有人愿意接納我?！?

這是先前易天行在銀邊畫框里看見的那幾幅圖，年青人被一群農(nóng)民舉火把追趕著。

想到讓自己頭痛不已，害怕不已的梅嶺老僧五百年前也是一個被泥腿子趕的角色，易天行忽然覺得很爽，不由傻傻笑出聲來。

“怎么想到當(dāng)和尚了？”

“在艱難存活的歲月里，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梅嶺老僧的聲音忽然顯得純正柔和起來，“任何事物如果都有始終，那么我們的存在是為了什么呢？為什么血族與人類就是天然的敵人呢？”

“這問題得問佛祖?！币滋煨邢乱庾R地回答。

梅嶺老僧幽幽道：“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想與所有別的生靈平等地活下去，血族的信仰，其實是依附于耶和華的存在，如果沒有上帝，自然也就沒有血族我經(jīng)歷千辛萬苦才來到遙遠的東方，所以想尋找一個與耶和華完全割裂開的信仰?！?

“所以你選擇了信佛？”易天行睜大了雙眼。

“是佛選擇了我?！泵穾X老僧虔誠道：“世上所有的神都會對自己的信徒進行挑選，只有信我之人，才予賜福，只有某一類人，才能有權(quán)利擁有這種信仰，而只有佛不一樣，佛是寬容的，佛是偉大的，佛不會因為他的信徒是高貴還是卑微，是男身還是女身，是老弱還是青壯，是心地善良還是滿腦污穢而做出不一樣的應(yīng)答?！?

“在佛的眼中，眾生平等即便我是血族，在佛光的面前，仍然是一個信徒而已?！?

“接觸到佛的真諦后，我震驚了?！泵穾X老僧想到數(shù)百年前自己投身佛門的情景，仍然止不住有些激動，“我是血族，我的食物就是人類，可是在佛祖看來，這不是我們的原罪血族吸人血，和人類吃豬肉，這不是一樣嗎？如果這是罪，我們血族和人類的罪是一樣的輕重入門行戒，人類戒犖食，我戒人血佛不會認為我是天生惡物?！?

易天行聽的瞠目結(jié)舌，但細細一想，似乎還真有點兒道理，大概也只有在佛宗看來，血族是不需要救贖的，只需要自贖。

“然后呢？”

他小心翼翼地問著，時刻警惕著，因為他發(fā)現(xiàn)梅嶺和尚竟然不是一個陰謀家，反而更像宗教狂熱者。

世俗的經(jīng)驗告訴易天行，陰謀家可以與之談判，宗教狂熱者到最后不免一戰(zhàn)。

自然沒有哪門愿意收一個“僵尸”作弟子，梅嶺云臺寺的一位高僧見著于寺門前叩首不止的馬生，卻是嘆了口氣，道了一謁：“念佛見佛，入門來吧。”

從此，年青的血族首領(lǐng)馬生，變成了梅嶺的一代高僧，馬生大師，世代居于梅嶺之上，不曾下山一步。

“修佛修佛，普賢菩薩離開這個人間的時候，曾經(jīng)看著梅嶺的方向，說你想肉身成佛”易天行雙眼冷冷看著銀杏樹之上，“若你精修佛法，以血族之身得成大道，即便我，也只會銘感敬佩，絕無不敬之念，但你不該生生攫取諸天羅漢佛性，此等作為，外魔之道，太過陰戾?！?

“得成大道？”梅嶺老僧冷笑道：“大道又在何處？須彌山上？”

易天行盤膝坐著，默然不語，如今的他自然知道，如果上了須彌山，只怕比在人間要慘更多。

“佛祖打救于我，我便要打救這世間?！?

梅嶺老僧萬般恭敬說道。

“打救？便是生攫佛性，令諸天羅漢受萬世之苦？”

梅嶺老僧微笑道：“天上已無凈土，我便要這人間成凈土?！?

這兩人不用說，自然明白天上發(fā)生的事情，佛祖不見了的事情。

“若要人間為凈土，便須人守護?！泵穾X老僧的面容從銀杏樹的樹洞里現(xiàn)了出來，看著悲天憫人：“我欲守護此間，便要成佛?！?

梅嶺老僧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面容莊嚴慈悲莫名：“天上無佛，我便成佛！”

易天行倒吸一口涼氣，失神嘆息道：“真是不瘋魔，不成佛??！”

但他隱隱還有一層恐懼，因為斌苦大師曾經(jīng)說過，這梅嶺老僧曾經(jīng)是印光大師的師傅，而印光大師

“這吸噬佛性的法子，是您何時悟得的？”

“印光當(dāng)年尊我為師，其實此子佛法精湛，堪為我?guī)??！泵穾X老僧追思過往：“數(shù)百年間，我在梅嶺之上，看著須彌山的眾位被紛紛打落凡塵，心憂凈土，心憂人間，心中有大憂患不能解脫。光緒年間，印光上梅嶺，我請教于他，他道出四字?！?

“斂佛見佛！”

“錯啦！”易天行焦急喊道：“是念佛見佛！”

梅嶺老僧陰笑道：“五百年前，我入云臺之時，門師說過念佛見佛，我修了三百多年，卻無所得，只看著須彌山諸羅漢宛若流星一般往人間墜落，只待印光與我互證，我才明白門師當(dāng)年說的是什么意思?！?

“斂佛見佛！”

易天行的心此時已經(jīng)涼了半截，印光大師當(dāng)年圓寂之時，曾經(jīng)說過八個字：“念佛見佛，決定生西！”

看來印光大師，就是先前梅嶺老僧說過的，以吞噬佛性法門誘惑他的良友，而這位印光大師在教中傳說中，就是易天行最害怕的那個人。

能令天地六動的大勢至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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