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三樓,進(jìn)了一間臥室,易天行緩步走向床邊,床邊有一位僧人正在輕聲念經(jīng),他沒打擾,只是將眼光投向床上。
床上雪白柔軟的大枕頭上,林棲衡不復(fù)兩年前的儒雅風(fēng)采,雙眼微凹,臉色不是很好。
他掙扎著要爬起來,易天行搖搖頭。
“看樣子你這兩年過的不咋嘀啊,老林子?!?
林棲衡苦笑道:“孩子們不爭氣,為些阿堵物,天天在家吵架,吵的我也累了,今天沒去機場接先生,先生不要見怪。”
“不怪不怪,都是鈔票惹的禍,你以后還是少給些錢我花吧?!弊詮闹雷约呵笆朗巧曝斖又螅滋煨斜阍僖矝]有想過賺錢的事情,似乎林棲衡與莫殺的存在,就是為了給自己送錢似的,他雖然厚臉皮用著,但畢竟心底很不好意思。
林棲衡笑道:“已經(jīng)有一年沒有打過錢去鵬飛工貿(mào)了?!彼粗獨⑽⑽⒌椭拿骖a,老懷安慰道:“這孩子沒讓我失望。”
莫殺直到這個時候才走上前去,輕輕坐在床邊,緩緩握住林棲衡的手。
林棲衡望著她看似平靜,其實隱含激動的雙眼,柔聲道:“你那幾個哥哥不成器,總認(rèn)為我將遺產(chǎn)留給你,這不公平。雖然你一直不說,但我也知道,這些年來,他們針對你做了很多見不得光的事情?!彼鋈豢攘藥茁曊f道:“孩子,但他們畢竟是我的親生骨肉,我也沒辦法?!?
莫殺微微點頭。
易天行忽然說道:“我不會幫你管教小的?!?
林棲衡見他一語道破,苦笑道:“先生真忍心看我家破人亡?”
易天行聳聳肩:“老林子你真是糊涂了,你現(xiàn)在手上的錢也算是多如牛毛,這遺產(chǎn)誰不眼紅?我看你還是把錢都分給自家崽吧,反正莫殺對你的遺產(chǎn)也沒有什么興趣,而且她現(xiàn)在跟著我也挺好的將來你如果在臺灣呆不下去了,來省城,省城養(yǎng)老的地方多?!?
林棲衡緩緩地?fù)u搖頭:“把遺產(chǎn)給莫殺,正是想借她的手把錢給先生,先生這些年來雖然花錢比較兇咳咳”
易天行難得的有些臉紅。
林棲衡繼續(xù)說道:“但先生,總是將錢花在應(yīng)該花的地方上,修橋鋪路這些事情還是做了不少”
這話確實,易天行這兩年里確實做了不少善事,只是不為人知,雖然在他看來,只是自己隨手幫幫別人的忙,又不是自己的錢,怎么這善行也算不到自己頭上,但在林棲衡看來,這位易先生,卻真正是佛緣福澤深厚,慈悲渡人之人。
“修橋鋪路無尸骸。”易天行眉尖一聳道:“我不是善人,只是覺得你我的鈔票似乎來的太容易了一些,所以幫你花花。”
林棲衡掙著靠在枕頭上,莫殺趕緊扶著。
“先生說話有理,我正是想著,七七年之后,我的家產(chǎn),全來自上天眷顧,若到死時,應(yīng)該歸于上天才是,若留給子孫,只怕不是福澤,反是煩惱?!?
“我最近事情比較多,今天是來看看你?!币滋煨姓f道:“至于你的那幾個兒子,我不會管,但是如果他們還有什么動作,你知道我這人比較小氣,又很喜歡莫殺,說不定到時,我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林棲衡無力地點點頭:“那些小兔崽子,根本不懂得敬畏之心,先生替我出手懲戒,也是美事?!?
易天行搖頭道:“若我出手,只怕你要心痛了。”不等他回答,他看了一眼在床邊一直念經(jīng)的僧人,靜靜道:“你之所以想將遺產(chǎn)留給莫殺,是這位高人出的主意?”
易天行說著看了一眼床邊一直念經(jīng)的僧人。
“這位是我的好友,證嚴(yán)法師?!绷謼饴曇粲行┨撊?。
一直安靜跟在他們身后的葉相僧忽然皺皺眉,走上前來,輕輕搭上莫殺的肩膀,一道純正至極的佛息透過莫殺的火靈之體,緩緩灌入林棲衡的體內(nèi)。
瞬時間,林棲衡只覺體內(nèi)無比舒暢,一股清涼溫潤的氣息在自己的五腑六臟內(nèi)行走著,頓時化去了一直郁積于內(nèi)的種種不適他本來就只是因為林氏家族遺產(chǎn)之爭動了火氣,今天見著易天行,知道自己身世可憐的養(yǎng)女以后有個依靠,心中憂患已經(jīng)去了一半,再被葉相僧治了一治,自然馬上就見好。
安坐于旁念經(jīng)的證嚴(yán)法師,忽然停了聲音,略有些詫異地抬起頭來,看了葉相僧一眼。
葉相僧輕聲道:“見過法師。”
易天行也對證嚴(yán)法師行了一禮,這位法師或許沒有多大的修為,但他的德行卻是舉世公認(rèn)的。
證嚴(yán)法師知道這兩位都是大人物,趕緊站起身來回了一禮。
留下莫殺與林棲衡二人在房間里父女談話,又喊管家給葉相僧找了一間安靜的房間靜養(yǎng),易天行與證嚴(yán)法師緩步走上了草坪。
“法師,慈濟功德會應(yīng)該也需要錢,為什么不讓老林子把錢全捐給你們。”
慈濟功德會是證嚴(yán)法師辦的一個慈善組織,不分國界民族,全力投入世間的救災(zāi)行支,一向得世人信賴尊重。
證嚴(yán)法師微笑道:“林施主的錢太多,放不下,亦不敢放?!?
這話明白,若一個慈善組織忽然變成了臺灣最有錢的地方,很多麻煩事情會隨之而來。
易天行搖搖頭,苦笑道:“能用多少是多少。”忽然嘆道:“別人是愁沒錢花,咱們這伙人是愁錢該怎么花?!?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望著證嚴(yán)法師如古井般平靜的雙眸,慎重問道:“聽老林子講過,法師曾經(jīng)在臺灣時便曾預(yù),他會在大陸找到我?!?
證嚴(yán)法師微微頜首道:“此乃佛緣,卻不是預(yù)之術(shù),只是感悟之能。”
易天行皺眉道:“證嚴(yán)法師能幫我看看,我將來會遇見什么嗎?”
證嚴(yán)法師略一詫異,仔細(xì)觀看他的鼻根眉骨,看了許久之后,卻是一嘆息道:“往前看,無窮無盡,往后看無窮無盡,小僧蒙昧,不得其中真義。”
草坪上的流水蜿蜒向著遠(yuǎn)處流去,直抵天地之間,宛如無窮無盡。
晚飯的時候,林棲衡的三個兒子帶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回來吃飯,難得的家族聚會卻被易天行破壞了氣氛。
因為吃飯前,莫殺孤苦伶仃地望著他,不肯說話,終于讓他投降了,答應(yīng)代老林子出手整肅一下家風(fēng)。
幾個小孩子正圍著莫殺喊姑姑,一向冷冰冰的莫殺,難得臉上露出溫柔笑容,將自己帶來的事物分發(fā)給這些可愛的小家伙。
她對自己年青的師傅有極大的信心,雖然不知道這種信心是從何而來,但她相信,易天行一定能把這出臺灣家庭倫理苦情劇變成輕松愉快的我愛我家。
葉相僧與證嚴(yán)法師用了些素齋,便去休息了。
三個兒媳婦穿著極雅極貴,卻滿臉不安地看著自己的公公,神思全不在自己面前的美味佳肴上。
林棲衡自顧自吃著面前的飯菜,似乎根本不擔(dān)心自己的兒子們會有什么樣的下場。
就在吃飯的途中,林家的三個兒子被易天行叫進(jìn)了一個房間。
過了很久之后,易天行拿著牙簽,挑著食屑,橫著步子,極臺的走了出來。
林家三個兒子老老實實跟在他的身后,一臉恭敬。
林棲衡放下筷子,對易天行微微點頭示意,表示感謝。
直到很久以后,還是沒有人知道易天行在那個小房間里對這三個林家兒子說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但從這一天起,那三個敢對自己妹妹下毒手的刑子算是安穩(wěn)了下來,再也沒有對莫殺起過歪心思。莫殺是知道自己這三位哥哥當(dāng)年下手的狠毒,所以猜到易天行一定是用了某種非??膳碌氖侄?,才壓住了他們的不軌之心。
“事情是老三做的,但老大老二也都默許了不過畢竟是老林子的兒子,你也是他們孩子的姑姑,所以我沒有殺他?!?
易天行解釋道。
莫殺感激地朝他點點頭,她是火妖靈體,在人間最易感覺孤單,所以比一般的人更看重親情,縱使對方不義,但她仍然寧肯往好處想。
葉相僧合什頌佛,略感欣喜,覺得易天行終于不再胡亂殺人了。
只是這一合什,卻只有九根指頭,缺的那根上綁著白白的繃帶。
莫殺輕聲道:“師叔慈悲?!?
易天行看見他的殘缺手指便是一腦門子恨,冷聲道:“你就看他慈悲吧,總有一天要慈出禍?zhǔn)聛淼摹!?
沒辦法,葉相僧就是這樣的一個慈悲人,一個沒有睡醒的菩薩,一個人人都喜愛的家伙。
夜已經(jīng)深了,莫殺去和林棲衡說話,她最近幾年很少回臺灣,難得回家一次,自然要在榻前盡盡孝。
其實在易天行的心里,之所以今天會攬上這個家務(wù)事兒,而不是扛著金棍砸死了事,一部分是看在莫殺的面子上,一部分是打心里覺得林棲衡這個人不錯。
錢財是極易令人智昏的一種存在,林棲衡卻能知天順命,不把錢財看的重要,而且這些年來,將莫殺從一個小女嬰慢慢養(yǎng)大,也算是個善人。
葉相僧微笑著望著他:“是不是很羨慕這種家庭的感覺?”
易天行笑了笑,說道:“說來也奇怪,哪怕是這種涉及爭遺產(chǎn)的爭斗,你死我活,也算家庭內(nèi)部矛盾,我連這種矛盾都有些羨慕畢竟我從小是一個人,連演家庭倫理劇的機會都沒有?!?
葉相僧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易天行安靜說道:“師傅說過,老牛是我干爹,將來去天上,我得去找這干爹敘敘舊?!?
說到天上,他下意識地抬頭望天,臺北的夜空和省城差不多,都不怎么透亮,星星閃爍的光芒被城市上空的煙塵阻攔反射,煥散成微弱的光,但依然能讓觀星者感覺到,這頭頂?shù)纳n穹極幽極遠(yuǎn),深邃不知盡頭。
“我出去一下。”易天行說道。
“去哪里?”葉相僧略有些詫異,沒聽說過除了林家,他在臺灣還認(rèn)識什么人。
易天行笑了笑,輕聲道:“這是我和某人之間的一個秘密?!?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