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都是些江湖人?!?
“不對,都是些身有血光的惡人。”
“好,縱使他們是惡人?!币滋煨兄币曋惾菧睾偷碾p眼,“為什么要殺我?”
陳三星忽然沉默下來,微微抬頭看向右上方的墻壁,半晌后:“如果看娃兒你剛才的說話,似乎可以說明你是好人,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演戲給我看?從我們師兄弟進(jìn)這省城開始,你便一直跟在我們身后,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只是想等著那另一個妖人來了后,我們一起除了比較簡單些?!闭f完這話,他有些古怪地看著葉相僧一眼,喃喃自語著什么,卻沒有人能夠聽清。
易天行撓撓頭:“跟著兩位呆了兩天,小子也受了兩天教育。”他說的是真心話,轉(zhuǎn)而微微一笑:“清靜天請二位長老下山,本應(yīng)該是隱秘之事,為什么現(xiàn)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誰知道了?”
“浩然天。”
“噢,那是同道中人,知道便知道了,我也不會去請他們幫忙。”陳三星茫然道。
易天行冷笑道:“老前輩,你可知道浩然天也在請我殺你們,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們來了?!?
陳三星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不應(yīng)該啊,大家同道中人”
易天行在心底嘆了一口氣,心想這二位真是一顆童稚之心,在這黑暗污濁的省城里真是難行寸步。
小屋內(nèi)一陣沉默。
“娃兒,我很難相信?!?
“明白,所以我想請二位給我點兒時間查一下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們咧次下山還有次事情。”
易天行微笑道:“明白,還是那句話,請二位給我一點時間查一下,包括你們要做的那件事情?!?
“我不信!”一直憨憨拙拙在床邊坐著的梁四牛忽然吼道:“清靜天的道兄也都是得道高人,如果不是天性良善,怎能入道?像我們師兄弟在山里種田幾十年,他們怎會唬我胖牛,死吧,賊小子!”
話音一落,他抬起粗壯的右腿,便要往地上跺去!
膝蓋一抬,嘶的一聲粗布褲子被里面的肌肉崩裂了道口子!
易天行在心里嘆了口氣,他白天已經(jīng)親眼見過這只腳在雨巷中殺的可怖景象,卻緩緩向椅后躺去,沒有任何反應(yīng)。
葉相僧雙手合什,雙目微閉,淡淡佛息繚繞身邊。
那只沾著泥水的赤足,那只一跺腳便秒殺十四人的神足,破空踏下!
空氣似乎都受不了這一腳之威,微微震動起來,在那只腳面四周變著形。
“迸”的一聲悶響。
小屋內(nèi)空氣蕩漾,一道大風(fēng)從床邊刮起,一股氣勢壓迫人心,屋內(nèi)四周的物什被這空氣一震,都被壓的粉碎,木桌、帶著油墨氣的新書、沒吃完的鍋魁、新買的床單、桌上的鏡子全部被壓成了碎片,像雨點一樣擊打在墻上,叮叮作響,好不動聽!
雖然駭人,卻遠(yuǎn)沒有白日里的殺傷力因為這只腳沒有跺下去!
這只腳被一只手輕輕松松托住了!
下一刻,陳三星咳了兩聲,把自己的手從梁四牛那只滿是泥水的腳下挪開,把手掌在編織袋上胡亂擦了兩下,站起身來。
梁四牛滿臉茫然,也跟著師哥站了起來。
“娃兒,我不能相信你?!彼粗荒樒届o的易天行,“雖然你剛才沒出手。”
“明白。”易天行恭恭敬敬說道。
“你學(xué)的歸元寺的方便門?”陳三星看著他,“麻煩給斌苦大師帶聲好,就說我兄弟來省城了?!闭f完這句話打開編織袋,從袋里取出一塊臘肉遞了過去。
“難得下山,沒帶啥子好東西,這塊臘肉你幫我?guī)Ыo斌苦,我和他道門有別,就不去見他了。”
易天行很是吃驚,沒想到這兩位老農(nóng)民一樣的可怕修士,居然認(rèn)識斌苦和尚,再看著自己接過的臘肉,卻又是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和尚怎么吃肉?”
“噢,也對?!标惾敲约夯ò椎念^發(fā),有些尷尬,“那娃兒你吃了吧。”
說完這句話便帶著自己的師弟往屋外走去。
“兩位前輩不如這幾天就留在這里,要知道外面有很多人在找你們?!?
“找到我們了又怎么樣?”陳三星沒有回頭,瘦削的肩膀卻帶著股天下一肩挑的悍猛味道。
易天行在白天便憑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兩位老人家回了書店,本就沒指望能夠說服有些迂腐的二人化敵為友,能夠不見面就對殺,已是極好的結(jié)果,不由訥訥笑道:“難道下次碰面我們就要開始打架?”
“娃兒,你有兩天時間搞清白咧件事情的顛顛兜兜?!标惾钦f道:“我不在這里和你動手,不是信你的話,只是這里是居民區(qū),我們一動手,那些凡人會遭殃,還有就是二十幾年前我們曾經(jīng)錯殺過好人,所以現(xiàn)在出手很小心,不愿再犯前頭的錯,你明白沒有?”
“明白?!币滋煨械蜕硪欢Y。
兩位老農(nóng)民出門之時,忽然齊齊回頭對二人施了一禮。
易天行和葉相僧均是無由一驚。
“謝謝小朋友你讓我們吃了頓飽飯,我們不可能在你這里住下去,不然將來如果真的要動手殺你,又欠你太多飯錢,我們會下不了手?!标惾菍σ滋煨姓J(rèn)真說著,“這次下山?jīng)]想到價錢漲的太厲害,我們要留著回家的車票錢,先前吃的餅子茶水錢,只有以后再給你了?!?
下一句話是面向葉相僧說的,聽的人卻有些恍惚不知何解。
“二十七年前,我們師兄弟殺過你一次,你沒有殺我們一次,這二十七年里,我們一直過的不自在,如今知道你還在世,心里頭很安逸,謝謝你?!?
來自臥牛山的兩位農(nóng)民對著葉相僧滿臉誠懇說道。
兩位老人家走了,不知道又會去省城哪個小巷里面啃饅頭喝涼水。
易天行想著這二位的行事風(fēng)范,不由悠悠嘆道:“行事有古風(fēng),這才真是高人模樣?!?
“別人要殺你,你請回來好吃好喝,師兄也頗有古人遺韻?!比~相僧微笑合什。
易天行一窒,有些害羞:“師兄啊,那兩位最后說的話是什么意思?什么他殺了你,你沒有殺他”
葉相僧皺眉道:“我也不清楚,不過自從他們兩人踏入這間小屋起,我便感覺有些異樣的感覺。”
易天行微垂眼瞼,心中隱約猜到兩位臥牛山高手說的是什么事情,卻不說破,轉(zhuǎn)而道:“既然他們認(rèn)識斌苦大師,改天問他就是?!?
葉相僧一顆不動心,也不在這些事情上多作思想,微笑問道:“師兄對后幾天的事情似乎成竹在胸?!?
易天行往后一躺,卻哎喲一聲,摔到了地上,這才發(fā)現(xiàn)椅背已經(jīng)被自己震裂了,這還是剛才梁四牛一腳穿地時,自己的緊張心緒所致。
他從地上爬了起來:“扯蛋,我屁都不知道,只不過越不知道的時候,越要表現(xiàn)的自己啥都知道,整個莫測高深,讓潛在暗處的對頭有些拿不準(zhǔn)主意?!?
“誰是對頭?”
“清靜天、六處”易天行眼神平靜,“既然要我和這兩位大打出手,上面這兩家都有可能,我總感覺周大主任沒那么簡單。”
“估計沒有人能想到,你居然會提前一步和這兩位老人家碰面?!?
易天行微微一笑,眼瞳里微弱金光一閃即隱:“陰謀這種東西,利用的便是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不暢和誤會,我不會給對手這種機會?!?
去市駐省辦事處的招待所找到古大,才知道這家伙也是因為林伯的事情來省城。
古大還是穿著那身黑色西裝,面上滿是政客的微笑:“晚上有個酒會,你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去?”
“林伯的那個酒會?”易天行笑著問道。
“你怎么知道?”古大有些詫異。
易天行沒好氣道:“你上次來省城不是說過?”
“那你怎么知道是今兒這事情?!?
易天行從懷里掏出周逸文給的請柬,無奈道:“俺現(xiàn)在也是忙于交際的苦命淫兒?!?
古大哈哈一笑道:“早聽說你在省城混的很開,沒想到這種公務(wù)上的酒會,你也能有請柬,看樣子我不用浪費一張了?!?
“這酒會很多人想去嗎?”
“是啊,林伯出了名的樂善好施,大好人一個,省里下面這些縣市誰不想來撈些便宜?!?
易天行微微皺眉:“高人一個接一個啊。”
“你說什么?”古大沒有聽清楚。
“沒啥。”易天行笑著說:“我們?nèi)コ燥埩嗽偃?,聽說這種酒會都吃不飽?!?
“酒會是用天聊天打屁的?!?
“看樣子最近你經(jīng)常參加聊天打屁?!?
“嗯,現(xiàn)在變正主任了?!惫糯缶o了緊脖子上的領(lǐng)帶,微笑道。
“市臺辦正主任,也是閑職?!币滋煨腥⌒Φ馈?
天色已晚,囂張了一整天的大雨也漸漸停了,白天鵝賓館亮起了奪目的燈光,三樓舉辦酒會的大廳更是金碧輝煌,有了古大作掩護(hù),易天行便不用擔(dān)心自己的行蹤處處被六處的人監(jiān)控著,很安心地舉著一杯酒,學(xué)著身周的上層人士們淺嘗輒止。
侍者們在眾人間來回游走,中國內(nèi)陸在九十年代中舉行這種酒會還是沒有多少經(jīng)驗,端著高腳杯子四處聊天的人們臉上還有幾分拘謹(jǐn)。
古大看見省里的一位官員,便給易天行打了個招呼,自去寒喧。易天行也不在意,他今天來的目的,便想瞧瞧那位臺灣來的林伯,以及林伯身邊那位莫殺那個和自己一樣是臥牛山農(nóng)民高人目標(biāo)的莫殺。
輕曼的音樂停了下來,有人開始講話。
“今天,我們歡迎臺灣的林棲衡先生回到祖國觀光,林先生熱心公益,關(guān)注民生教育問題,是海峽兩岸聞名的著名慈善家,證嚴(yán)法師的諸多義舉,便全虧林氏集團(tuán)之助,林氏集團(tuán)在內(nèi)地也捐助頗多”
主持人不咸不淡地說著話,然后才請林棲衡上臺致詞。
那位姓林的富翁一上臺,易天行的眉頭便皺了起來。
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在他的心間繚繞,揮之不去,就像是兩塊分開了數(shù)千年的玉石,在經(jīng)歷了黃沙滄海之后,忽然在一間小攤上重逢一般。
他忽然覺得這種感覺很微妙,不由抬頭去注視那位林伯。
臺上是一位六七十歲的老人,老人頭發(fā)銀白,精神很好,戴著一個銀絲框的眼鏡,穿著身極合體的西服,談舉止間淡淡的儒雅之氣掩之不住。
沒有看見那位傳說中會五門秘法火門的莫殺。
只有一位老者在娓娓說著,聲音極輕,極細(xì)柔。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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