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將此物給了我們……”
“難道不是你等從本官手中搶走的?”
“那楚江王——”
“已死之人自有該死之處,本官心里有數,不必你來多嘴。”
“……”
只五六句話的功夫,見愁便發(fā)現,無論如何也問不下去了。這十分不客氣的“多嘴”二字一出,便是連曲正風都挑了一下眉,謝不臣眼底有透出幾分不喜來,陸香冷更覺驚訝。
見愁是誰?
十九洲如今屈指可數的幾位大能之一,修煉的時間雖然短暫,輩分也不很高,可實力已經能與其余久負盛名的大能們比肩,便是橫虛真人、玄月仙姬等人見了她,都要親切友善且透著謹慎地稱一聲“見愁小友”,隱約透著點平輩論交的意思。
可這個張湯……
修為不怎樣,看著頂多金身初期,相當于十九洲的出竅初期,與見愁相比差了老大一截。
說得夸張些,見愁一只手掌都能壓死他!
但他竟然敢用這樣透著些許不耐的口吻同見愁說話,還頗帶著威嚴地暗斥她“多嘴”……
這是一種天然的態(tài)度。
好像什么修為、局面,在他這里都不存在一樣,只有地位之間的差別,且還是他是官,見愁是民。
就連面上的神態(tài),都是刻薄寡淡、威嚴凜然。
見愁怔了一怔,從張湯這態(tài)度里看出了一點熟悉的味道,好像又回到了人間孤島的時候。
一時失笑,竟沒生氣。
她續(xù)道:“見愁也是感念張大人肯出手相助,又擔憂于大人的安危罷了。聽大人此,大有能解決此事的意思,如此,見愁也就放心了。只是不知,如今的極域,尤其是八方城八殿閻君,都是什么情況?”
張湯是個很獨斷專行的人。
在他眼底,還真沒把見愁當成什么厲害的人,雖然見愁的確很厲害,但在他看來,可能更多地代表著麻煩。
而人不大待見自己的麻煩,實在正常。
他其實已經想走了,但這賊船已經踏上來一只腳了,要走也沒那么容易。所以他抬眸看了見愁一眼,還是強忍著掉頭就走的沖動,將頭腦中的想法一過,條理清晰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而且,都是與她有點關聯的。
主要有三——
第一,八方閻殿。
幾位閻君之中秦廣王實力最強毋庸置疑,也沒人知道他到底到了什么境界,除已經隕落的楚江王之外,其余閻君的實力基本順著排下來,但都市王與仵官王皆有不俗的手段,或能與宋帝王比肩。
第二,秦廣王。
這八十年來秦廣王所管轄之事越來越少,大部分事情都交由了下面的判官處理,而他本人則花費大部分的時間,待在八方城地底的轉生池畔。池中囚有當年伴見愁墜落極域的鬼斧,張湯曾見水底隱沒大團戾氣深重的黑影,不知是何存在。
同時,閻殿派人沿黃泉順流搜尋兩儀珠。
此物本該鑲嵌在鬼斧斧脊之上,因有陰陽兩儀,才有溝通兩界之能,但在十一甲子前那一戰(zhàn)中已然失落。
第三,枉死城舊宅。
當年見愁在鼎爭中鬧出很大一番動靜,且又暴露出了自己崖山修士的身份,八方閻殿當然要派人徹查。但張湯生恐自己與見愁之間曾有過的那些聯系暴露,便在閻殿眾人判官往下查時,與彼時同樣與見愁有牽扯的“厲寒”一道,隱藏了許多關鍵的線索。
見愁那一座頗有貓膩的舊宅,被他封存了起來。
“若有一日你要故地重游,宅邸依舊是原來模樣,本官未動分毫?!?
張湯用這一句話做了結尾。
他雖沒明,但這話里話外,分明是在說自己清正廉明,并未動她什么東西,且也是在警告見愁,藏好掖好別回頭又暴露出點什么來,讓他攪進什么是非里去。
見愁與眾人一道聽他說話,聽見八方閻殿諸位閻君修為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么;待聽到“鬼斧”“黑影”“兩儀珠”這些字眼時,心底便已凜然一片,想起自己自進入極域后,便幾乎感應不到本與自己有心神聯系的鬼斧的事;有中間這一層消息,讓她眼皮直跳,生出許多不祥的預感,最末那本該最詭譎的枉死城舊宅,反倒不覺得有什么了。
張湯倒沒看她反應,只將自己左右手疊一起,都交插在寬大的袖袍里,放在身前,頗有點老神在在的姿態(tài),只道:“能幫的也就這么多了,本官告辭?!?
“張大人?”
見愁聽他說出“告辭”二字,未免有些驚訝。
“您要去哪兒?”
自是回八方閻殿。
張湯懶得答她,抬了腿,轉身便走。
事情的發(fā)展完全出乎了見愁的意料,讓她微微睜大了眼睛,在這一刻竟十分無法理解:“大人要回八方城?可您先殺了楚江王,又已為我等開了方便之門,再回去必有千萬般的危險,何不直接明投十九洲?”
“待你們拔了枉死城、打進八方城再說吧?!?
張湯才不傻呢!
這一場陰陽界戰(zhàn)雖是由十九洲一方重啟,可距離決出勝負還早?;匕朔匠枪倘挥形kU,可若明投十九洲而十九洲一方未勝,那他不就只能等死了嗎?
八十年經營毀于一旦,孤注一擲——
這種事,張湯不做。
他連看都沒多看見愁一眼,來時是怎樣寡淡刻薄的一張死人臉,走時便是怎樣寡淡刻薄的一張死人臉,半分變化都沒有。
見愁還想要勸。
就算將張湯拉入十九洲陣營之中,憑他對極域的了解,不管是戰(zhàn)斗還是排兵布陣,該都能派得上用場。
豈料張湯好像完全知道她想法。
這時候,他已經走到殿門口,還不等見愁再開口,便頭也不回地扔了一句話,堵死了她所有還未出口的勸說。
聲音輕飄飄,跟他官袍袍角一樣被風吹起來。
“本官乃文官,豈可行打打殺殺粗人草莽事?不合適?!?
聲音落,人已去。
徒留滿殿寂然。
誰也沒說話。
文官……
行打打殺殺粗人草莽事……
不合適!
見愁只覺得自己眼角都控制不住地跳了起來,一時簡直想沖出去拽了這死人臉、刀筆吏的脖子質問:打打殺殺不合適,那剛剛一刀劈死了楚江王的那個到底是誰?文官個鬼?。?
來得是意料之外,事辦得雷厲風行,走時候更是干凈利落,連點挽留的機會都不給人。
明擺著——
避見愁跟避瘟神似的!
這樣的人,曲正風還是頭回見,站楚江王那殘破的尸體前低頭看一眼,倒是難得由衷地笑了一聲:“此人性情,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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