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人,久等了,請進?!?
楚江王殿下的這判官,過去通傳了一聲,又走了回來,這般對張湯說道。
張湯也是剛來,并沒有等上多久。
大頭鬼與小頭鬼的口信兒自然是已經(jīng)帶到了,但他并沒有立刻就去第十八層地獄見見愁。因為身上還帶著秦廣王交給的差事,所以在去第十八層地獄之前,得先來鬼門關(guān)望臺一趟。
當(dāng)然,他心里很清楚,暫時不去還有一個很要緊的原因——
那就是,他私心里并不想去。
當(dāng)初愿意幫見愁,不過是心里頭那么一點良心在作祟,但他是個酷吏啊,良心這東西就算有,又能有多少?上一回幫人就已經(jīng)用完了,沒道理現(xiàn)在還想找上他。
張湯一點也不想搭上這麻煩。
但有的時候吧,你不去找麻煩,麻煩會來找你;你走路躲著麻煩,回家一看興許麻煩已經(jīng)坐家里面了。
就像是,此刻。
張湯萬萬沒想到進來竟然會看到這樣的場面!
他這一趟本來要見的楚江王,哪里還有半點昔日閻君的風(fēng)范?竟然被人轟碎了半邊身子,屈辱而痛苦地趴在地上,旁邊站著一男一女。男的他不認識,但這女的……
不是他原想躲著的見愁,又是何人?!
心頭一凜,他眼皮頓時就跳了起來,目光再轉(zhuǎn)時,更是看見了一位久違的“熟人”!
“謝無名!”
那幾乎是源自一名酷吏深刻在骨血里的稟賦與本能,盡管過去了已有整整八十余年,可在看見這人的瞬間,張湯腦海里依舊清晰地浮現(xiàn)出了這人的名姓,乃至于生平過往!
剔骨薄刃一把,剎時在指間閃現(xiàn)!
謝不臣也未料想竟然能在此時此地此種情形之下,遭遇昔日抄家滅族的“仇人”。
方才聽楚江王提及這名字時,他還略有疑慮。
可待瞧見此人從殿外走進來,看清此人的樣貌,所有的疑慮便都消失一空!
——此張湯,便是彼張湯!
“剝皮酷吏!”
青紫的薄唇一掀,謝不臣雋冷的長眉沾染著脫離了煙塵氣的淡漠,掌中一翻時,人皇劍已然出鞘,劍氣暴漲!
“亂臣賊子!”
張湯一張刻薄的死人臉上,一片冷肅,竟是反唇相譏!
二人說打就打,根本不帶半分猶豫!
只是終究沒打起來。
眼見著薄刃利劍便要撞到一起,為昔日人間孤島大夏朝的一樁舊案做個了結(jié),誰料想這關(guān)鍵時刻竟插了一道人影進來!
白皙的手掌,修長的手指。
淡金色龍鱗頓時覆蓋!
一手伸出來擋住了張湯那凌厲的薄刃,一手探過去截住了謝不臣鋒銳的長劍!
出入刀光劍影,竟如入無人之境!
還是見愁!
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謝不臣與張湯之間的恩怨呢?從謝不臣的角度看,張湯乃是他抄家滅族的仇人;從張湯的角度看,謝不臣是造反逆族本該斬首的要犯。
一見面,必然爭斗。
所以早在模仿楚江王聲音請張湯進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提前做好了準備,此刻才能如此從容不迫,同時攔下這兩人的攻擊。
“張大人,謝道友,此時此地實在不適合了結(jié)仇怨,還請二位暫緩動手?!币姵钚Φ闷胶停捖犞孟袷桥c他二人商量,但分明是不容拒絕的口吻,“不知,能否聽見愁一勸?”
謝不臣身上還有傷,但實力依舊超過張湯。
自入十九洲后,他原本淡漠的性情便更加冷淡,一切情愛都能拋下,按理說即便是什么抄家滅族之恨,也沒有昔日與見愁一道亡命天涯時深了。
可張湯想殺他。
此人在大夏之時便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官任廷尉,掌管詔獄,最擅研究各種刁鉆刑罰,好嚴刑峻法,多有犯人受不住其殘酷重刑死在獄中,屈打成招之下,哪兒能沒有半件冤案?
為官固然清廉,可也是個酷吏。
早在當(dāng)年京城,謝不臣對此人便極為不喜,如今也是一樣。
有見愁在,的確打不起來。
他收了劍,一身青袍如水墨暈染一般,透著幾許縹緲的清貴氣,仿佛還是昔日謝侯府的三公子。
“張大人生為酷吏,死當(dāng)判官,倒是仕途亨通,平步青云。只是苦了人間孤島百姓,生時受你折磨,死后還要受你煎熬,當(dāng)真可憐。”
“賊子亂黨,叛君之臣,死有余辜!”
張湯豈能聽不出他話中含著的諷刺,只是半點不為所動。能被大夏公認為酷吏,當(dāng)然有其原因,他也從不否認,更知道自己手底下冤殺了不少無辜之人。
但,那又如何?
當(dāng)年謝侯府抄家滅族,到底是因意圖謀反,還是功高震主,他一點也不關(guān)心。
能升官便好。
“皇帝要你死,你活不了。本官說你謀反,你就是反賊!”
劍拔弩張,□□味兒已然重極。
見愁不得不再次打斷,站到了二人之間。
她情知今日之事的關(guān)鍵在張湯的身上,也正想借此機會與張湯一談,便開口道:“張大人,過往的恩怨已拖了八十余年,再放一放解決也不遲。今日既機緣巧合在此處見著,倒也免得再往第十八層地獄碰頭。說來,大小鬼該已經(jīng)將見愁的口信帶給大人了吧?”
場中終于安靜了下來。
謝不臣不再語。
曲正風(fēng)打量著張湯。
陸香冷看得有些迷惑不解,也不明白這一位大判官張湯與謝不臣、見愁之間是有什么關(guān)系。
孔隱受傷,意識都已經(jīng)混沌,不知發(fā)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