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勝者,守也;可勝者,攻也。守則不足,攻則有余。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動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勝也?!?
謝不臣豈能察覺不到這一位長老的不耐?
只是旁人這一點情緒,實在很難影響他什么了。
他自幼熟讀兵書,精通排兵布陣之法,自是智謀無雙,到十九洲后更精研陣法,眼下當(dāng)然氣定神閑,只冷眼縱觀大局。
人負手而立,人皇劍則在掌中。
他知道望江樓這一位長老聽不懂自己方才說的話,便頭也不回地續(xù)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這鬼門關(guān)乃是真正進入極域最重要的一道關(guān)隘,八方閻殿比陳重兵在此埋伏,強攻必是一場硬仗。天下以少勝多之戰(zhàn)實則鮮見,再多的機巧之變,也敵不過實力差距。長老還要沉得住氣才是?!?
望江樓那長老頓時說不出話來。
幾日之前,參與了奇襲雪域之戰(zhàn)的禪密二宗修士已然迅速地個趕赴了極域戰(zhàn)場,只是令人吃驚的卻是崖山與星海那邊,久久不見人。過沒兩日便傳來曲正風(fēng)消息,說星海與崖山兩撥修士在雪域一役中折損受傷嚴重,需要留幾日養(yǎng)傷,傷好再來。
眾人其實不相信曲正風(fēng)。
于是向禪宗雪浪禪師求證,誰料禪師閉口不,反倒是一旁的小慧僧了空心思純善,脫口便說崖山大師姐見愁的眼睛的確不妥,一副擔(dān)心模樣。
這一來,便只好由著了。
畢竟星海與崖山這數(shù)百修士,說多也不多,來了能為十九洲多添一分戰(zhàn)力,可真要說如虎添翼,該也不至于。
所以眾人雖都有些疑慮,但在崖山面前也沒人敢多說什么。
眼下是戰(zhàn)局僵持,橫虛真人與扶道山人商議后,決定派遣出幾隊人馬往周遭查探情況,看看有沒有什么異常。
他們這一隊修為最高,自然往這自兇險的鬼門關(guān)來。
除了他與謝不臣外,旁邊還立著一位身份極為敏感特殊的存在,便是往些日在星海鬧出過很大一場波瀾的傅朝生。
謝不臣說話時,他只站一旁聽著,倒是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
只是謝不臣同那長老說完了話,便轉(zhuǎn)向了他來,淺淡的目光里看不出有什么情緒,竟是半點也不避諱地問道:“傅道友修為高深,又曾到過極域,此刻相隔五十里,遠望鬼門關(guān),不知可看出什么端倪?”
見愁不在,傅朝生大半時候自是與崖山的人待在一起,這一次會一起出來,也不過是因為昆吾這邊謝不臣主動請命要出來看,所以他才討人嫌地跟了上來。
但沒料想,謝不臣倒是沉得住氣,并未發(fā)作。
此刻聽他問自己,傅朝生便道:“你所料不錯,鬼門關(guān)后藏有十萬惡鬼,十大鬼族中鬼王、鳥嘴兩族已駐扎在內(nèi),是個易守難攻之地?!?
“五十里已然極近,對方陣中亦必有大能坐鎮(zhèn),我等既已看清形勢,這便回去稟報商議吧?!?
傅朝生說得簡略,謝不臣也不追問。
他平靜地道了這么一句,當(dāng)先便往這戈壁下去,人皇劍無劍光,只有劍影,承托起他的身影,飄然如云鶴般去。
望江樓那長老與傅朝生自然也在隨后離開。
只是半道上,那長老去得遠了,傅朝生與謝不臣兩人卻落在了后面。
謝不臣便笑起來:“崖山星海人未至,必然是真出了點什么‘變故’,我等外人俱不知曉內(nèi)情。不過早聞傅道友乃是見愁道友知己摯友,想來應(yīng)該一清二楚?”
“……”
傅朝生不是人,即便曾在人間孤島當(dāng)過國師,對人心底里那些千回百轉(zhuǎn)的彎彎繞是真的不甚清楚。
聽得那“外人”二字時,面色便隱隱冷了下來。
謝不臣渾似沒看見一般,人皇劍依舊向前,依稀是往昔謝侯府三公子的清貴姿態(tài),可淡漠的眉宇間,比之舊日,又多了幾分凜冽殺伐的仙氣。
紅塵不沾染他身,干凈極了。
此刻只平靜地嘆了一聲,道:“自古人妖殊途,十九洲修士門戶之見尚不能除,何況乎族類之大別?便是有見愁道友與崖山相互,不計種種前嫌,其余宗門勢力卻未必真能摒除一己偏見。君子不立危墻之下,謝某若是傅道友,是斷不會涉險來此的?!眒.166xs.
話音里隱藏的意思,可以說已經(jīng)十分明顯了。
便是傅朝生再不通曉人情世故,也能聽個清楚明白。他是知道被見愁視作死敵的這一位謝不臣有不俗的本事,所以對方說什么他也懶得聽信。
只道:“險與不險,自有故友為我掂量,不勞旁人操心?!?
故友……
他們之間,竟是這般相稱嗎?
謝不臣聽著,卻是再未反駁什么了,只是淡淡地一笑,化作流光殘影,向十九洲眾修暫駐之地而去。
億萬星河,在宇宙乾坤里倒轉(zhuǎn)。
人沉在意識的世界里,既沒有歲月,也沒有寒暑。
見愁在那冰澗中醒來,睜開雙眼,看見上方那一孔不變的天空時,竟生出一種恍如隔世之感,完全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更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冰澗底下時,她便悚然一驚。
下意識一個翻身,竟是身輕如燕,一下乘云似的騰躍到了半空之中。
眉心處則傳來一股隱痛。
她伸手一拔,那鋒銳的劍身竟被她從眉心一點一點地拔了出來,不是先前曲正風(fēng)猝然出手刺向她的一線天又是什么?
只是此刻再握著此劍,感覺與先前完全不同。
心神上的聯(lián)系雖未如滴血認主的劍一般堅固,卻隱隱有了一股更深的共鳴,如臂使指是全然不夸張了。
這時候,先前發(fā)生的一切才走馬燈一般從她腦海中迅速掠過:無數(shù)瀕死隕落的畫面,龐大詭譎的劍宮,無盡使劍的劍影與變化無窮的劍招,還有那極限殺戮中的領(lǐng)悟……
心念一動,一線天瞬間化作六尺。
余者都與先前無甚不同,唯獨劍脊上那一線危險的赤紅,竟然短了一寸。
是挨近劍柄那一寸不見了影蹤。
若縮成三尺劍,便是少了半寸。
見愁乍一見還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隨后才眉頭一皺,忽然抬手觸上自己眉心。
在先前為一線天透入的位置,竟多了一抹血紅!
細長如線,奇邪奇險,恰好半寸!
心電急轉(zhuǎn),無數(shù)想法瞬間上涌。
但是很快,她的理智便讓她將這一系列紛繁的想法壓下,只是舉目想周遭看去,但見得一片冰雪,哪里有曲正風(fēng)的影子?
當(dāng)下面色便多了幾分隱隱的陰沉。
見愁顧不得再想很多,抓了一線天,動念間便離開了武庫,一個挪移橫越數(shù)十里,便直接回到了崖山。
旁人忽然見她,都驚喜不已。
她卻都未理會,靈識一放,便已尋得人在何處,再動念間,已立在崖山道向靈照頂轉(zhuǎn)來的拐角上。
正是崖山八景里的摘星臺。
此時是深夜。
星河鋪在墨藍的天際,山風(fēng)吹拂,濤聲隱隱,冷冽的空氣里竟浮蕩著醇烈的酒氣。
曲正風(fēng)便坐在斜出山外的摘星臺上喝酒。
見愁在他身后停步,眉間微冷:“劍皇陛下出手到底不凡,若劍不是一線天,怕是見愁此刻已身首異處了。我倒很好奇,你既要動手,問我信不信你,是何用意?”
“若你回答信我,我便先向你解釋清楚個中來龍去脈與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事,若你回答不信,則與昨日一般,無須多,也不必多?!?
曲正風(fēng)不轉(zhuǎn)身也知道是她,徑自喝酒。
只是話音落后,又莫名地笑了一聲,竟轉(zhuǎn)過頭來,逼視著她,聲音里有幾分洞察的機鋒:“不過,見愁道友的修為可沒弱上曲某多少,又不是完全的驟起偷襲,見愁道友當(dāng)真避不開嗎?或者問,你當(dāng)真不信我嗎?”
“……”
見愁持劍看著他,眼底透出幾分忌憚,卻沒說話。
曲正風(fēng)也完全不需要聽她的回答,只隨手將地上另一只酒壇子拎起來扔給了她,道:“喝酒。喝完正好上路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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