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骨玉自來都是跟小貂一起混的。
確切一點說,自來都是被小貂欺負(fù)的一個,要么在睡,要么在哭,是個真正的睡包和哭包。但剛才在傅朝生手上,它卻似乎很自得。
此刻被放回了見愁的肩膀上,卻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
它踩著她的肩膀,小腳走了兩步,接著就看向了傅朝生。
那一雙被見愁用點睛筆一個手抖畫得一大一小的眼睛里面,竟露出一片汪汪的水色,嘴巴一癟,竟像是要哭出來。
完全一副被拋棄的樣子,十分想要回到傅朝生那邊。
可傅朝生沒搭理它,目光只落在見愁的身上,見她忽然沉默,還以為是自己哪里說得不對,于是又問:“不是這樣的嗎?”
“上門拜訪,是這樣沒錯,但……”
但也得看人??!
你還是昆吾橫虛真人親自派人前去西海查探過的大妖呢,收斂了一身妖氣,連臉都沒換一張,就直接上了崖山?
見愁心里是一萬個哭笑不得,那先前還壓在心頭的郁結(jié)之氣,也不知為什么,一下就散了干凈。
她頓了頓,在腦海中思考了一下措辭,才開了口。
“人與人之間相交,的確是有相互拜訪這件事??筛档烙焉矸萏厥?,若因來崖山找我而沾染上什么危險,或出了什么事情,卻是要叫我內(nèi)疚了?!?
“即便我出事,也是我自己的事,故友何必內(nèi)疚?”
傅朝生畢竟還是不大理解他們?nèi)说姆N種邏輯與想法,所以對見愁這句話的因果關(guān)系也不大能想得透。
“而且,來崖山找故友,會出什么事?”
非我族類,其心未必異,只是要輕松交流……
怕還是要費點力氣。
見愁只好耐心回道:“這里乃是中域左三千,崖山也是三千宗門之一,你若是一個偽裝不好,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招來殺身之禍……”
原來是擔(dān)心這個嗎?
傅朝生實在沒放在心上。
他自來是妖,且還是天地間最厲害的那種,連天地都不管,其他人世間種種他還不熟悉的陌生法則,當(dāng)然更不能約束他。
所以,聽見這般語,他只秉著自己對左三千、對昆吾崖山的了解,客觀而確定地判斷了一下,便道:“無妨,這里沒人打得過我?!?
“啪嗒”一聲,原本穩(wěn)穩(wěn)插在他頭上的蒼玉魚簪也不知怎的,竟猛地一滑,一下就掉了下來,摔到了地上。
簪頭上雕刻的那一條魚,格外地生動。
一眼看過去,頗有一點岸上咸魚的頹唐感。
這里沒人打得過我……
這一瞬間,見愁心底的感覺,實在是太一難盡了:站在他們崖山的索道上,他竟然敢說這里沒人能打得過他?!
怎么辦,現(xiàn)在她就很想打他一頓!
抬起眼來,見愁暗暗地吸了一口氣,把心里剛冒出來的這想法壓了回去,認(rèn)認(rèn)真真地把傅朝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也許是因為沒別人在了,他眼底那妖邪氣又透出來些許。
一雙幽深的瞳孔,照進(jìn)去幾許天光,看著竟有一種祖母綠的質(zhì)地。
他站在見愁的目光里,渾然沒覺得自己說了什么了不得的話,甚至還用一種探尋的目光回視著見愁,仿佛在問她為什么又這樣看自己。
唉。
見愁于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終是沒忍住按了按自己的額角,苦笑了一聲。
他是真的對人情世故一無所知,且說這話時候的語氣與神態(tài)都很尋常。在他看來,這的確就是在敘述一種事實罷了。
整個崖山,上上下下,的確沒有一人能看破他的偽裝,又談何較量?
只是不知……
她忽然想起方才從扶道山人處聽來的話:“那老祖宗呢?”
“是掌管彌天鏡的那一把骨頭嗎?”
傅朝生看了地上那簪子一眼,也沒什么特別的表情,一抬腳就想把它從索道的木板上踢下江去。還好那簪子反應(yīng)快,自己就飛回了他頭上,又端端地插著了。
“說來都怪鯤兄,此來崖山尋故友不果,本欲探過彌天鏡便離開。沒料將離開之時,鯤兄忽然打了個嗝……”
“血口噴鯤!”
那魚簪子立刻便沒忍住抖動了起來,竟然發(fā)出了一道深沉的嗓音,只是接下來的語氣里,到底多了幾分心虛氣短。
“吾修煉多年,乃天之宰,地之主,豈會作打嗝這般不雅之事?分明是那蠢蠹蟲。吾就喂了它兩三卷道法,誰料它竟撐著了……”
天上仿佛有鍋在飛。
見愁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應(yīng)該展露出何種表情比較合適,干脆漠然了一張臉,幽幽問道:“所以,就這么被老祖宗發(fā)現(xiàn)了?”
“然也?!?
魚簪子的簪頭點了一點,看上去萬分詭異。接著有蔚藍(lán)的光芒一閃,一只小小的書蠹就出現(xiàn)在了簪頭上,一動也不動,應(yīng)該是睡著了。
于是魚簪毫不猶豫趁機把鍋蓋在了它身上:“此蠹,便是罪魁!“
“小書蠹?”
見愁見了,卻是一下驚訝起來。
因為眼前的這只也就嬰兒指甲蓋那么大的小蟲子,不管是模樣還是氣息,竟都與她當(dāng)初在青峰庵隱界之中見過的那只一模一樣!
疑惑的目光,頓時遞向了傅朝生。
她上次見到這書蠹是在青峰庵隱界,事后便陷入極域,再出來的時候,隱界已經(jīng)落入謝不臣之手。至于其中的靈獸們,包括小書蠹,也消失不見。
紅蝶去了曲正風(fēng)那兒,可小書蠹又怎么到了傅朝生這里?
傅朝生約莫看出她疑惑來,便坦道:“故友與其他的人一起去青峰庵隱界之后,我也去了,見它有趣,所以便收了養(yǎng)著。”
收了養(yǎng)著,說得也真是輕松了。
見愁不知該作何評價,索性也不評價了,畢竟雖然有些驚訝,可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
“你怎么又去隱界?”
“本是想去隱界尋《九曲河圖》,看界中是否有留下與河圖有關(guān)的東西,但翻閱過《青峰庵四十八記》之后一無所獲。”
都傳河圖之中記載有天地誕生之秘,所以傅朝生才想看。
“所以便出了界,往人間孤島那個大夏朝去了,而后又去了極域。直到從極域出來,才聽說河圖在明日星海新劍皇的手里?!?
都說當(dāng)年曲正風(fēng)屠戮剪燭派,根本也不是什么為了崖山出口惡氣,而是為了奪取被剪燭派私藏的《九曲河圖》。
自他叛出以后,十九洲皆傳,河圖在他手中。
這些消息,見愁都聽過,卻沒想到傅朝生還曾找過此物,而且已經(jīng)看過了《青峰庵四十八記》。那就是在他們之前了。
這感覺,有些復(fù)雜。
見愁有些無奈,想起自己與謝不臣在須彌芥子中一頓的勾心斗角,只半開玩笑地嘆了一句:“若早知你看過,我在極域便該問你了?!?
雖是互利共贏,可她覺得謝不臣也得著好處了,心里就不很舒服。
“那若有下次,我便都告訴故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