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冰涼,慢慢地收攏,終于還是重新握住了此瓶。
她轉(zhuǎn)過了身去,便看見不知何時已經(jīng)悄無聲息來到這屋內(nèi)的謝不臣。
他幽暗而平靜的目光從那已經(jīng)漸漸冷下來的宏仁的尸首上掠過,又落到她掌內(nèi)那瓶中滾動的黑氣上,甚至都不用多問,就這么兩眼便已經(jīng)看明白了她的計謀。
瞳孔微微縮了一縮,竟是一笑。
“一箭雙雕,很有意思的計謀。”
試想一下,當(dāng)雪域新密發(fā)現(xiàn)自家的上師,死在了這黑氣侵襲之下,該是何種反應(yīng)?
見愁已將存著那黑氣的細(xì)頸瓶收了起來,對謝不臣這似乎透出幾分贊賞的語沒有任何的回應(yīng)和表示,只掃了一眼屋內(nèi)那四名已經(jīng)失去意識的女子,道:“做人做到你這份兒上,看著是人,卻沒了半點人應(yīng)該有的喜怒哀樂和觸動,才是無趣?!?
這是拐彎抹角罵他不是人。
若只論字面意思,謝不臣承認(rèn),她說得大部分還是對的,只除了一點——他可以做到全然的理智,也可以摒除其余一切的喜怒哀樂。
可這里面,并不包括她。
只是這些話依舊沒有什么爭辯的必要。
謝不臣便不說話了,只將目光放在那已經(jīng)死在見愁手中的宏仁上師身上,腦海中卻思考起了自己也暗中費了大功夫才收集起來的那些奇詭黑氣……
見愁也沒有說話了。
她只是環(huán)視了一圈,想要做什么,但終究還是沒有辦法做更多,只一個瞬移,便離開了此地,重新出現(xiàn)在了屋外。
謝不臣下一刻便跟了出來。
“剛才我搜過了魂,新密最近一段時間似乎要有大動作。只是這宏仁才成為上師沒多久,知道得并不詳細(xì)。消息是弘忍上師告訴他的,后者與寶鏡法王關(guān)系密切,該知道得清楚一些。”
見愁并未在此多作停留,一面走,一面與謝不臣說。
謝不臣聽出幾分端倪來:“弘忍上師,恰好是摩迦的師父,明日傍晚將會為‘我’舉行灌頂儀式。你有想法?”
“這個人的修為也不高,元嬰中期而已。你我合力將此人擊殺,拿到新密這邊的動向和計劃,便立刻離開圣殿,返回中域。”
見愁的計劃,簡單且明了。
他們今夜已經(jīng)動了手,雖然一時半會兒不會暴露,但不能多留。
誰也不知道過一段時間會不會出什么變數(shù),如今是那少棘不在,若祂在,未必看不破他兩人隱匿的氣息。
屆時,只怕不管是她,還是謝不臣,都要交代在此處。
對她這個計劃,謝不臣并未表示任何反對。
他也知道,見愁既然對宏仁搜過了魂,想必如今對雪域,尤其是對圣殿的了解還有個中隱藏的一些機密,該是極為了解。
只是她不會說,他也不會問,只道:“那明日見機行事了。”
見愁點了點頭,便沒再搭理他了。
兩人都知道,這一夜的查探雖然短暫,但想要查到的事情都已經(jīng)有了眉目,且明日“懷介”的灌頂之禮,對他們來說是個絕好的機會。
過了這一遭,便可以會中域了。
誰也不必跟誰廢話,兩人之間連個客氣的道別都沒有,見愁身形一閃,便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這是瞬移離開了。
只是原本在見愁離開之后也應(yīng)該離開,回到自己房中去的謝不臣,卻看了一眼天上掛著的弦月,垂目思索片刻,竟未回房,而是穿過了這一片龐大的僧院,朝著后方的圣湖走去。
見愁能用瞬移,這是因為她氣息隱匿。
可在這圣殿之中,她還未神通廣大到敢用靈識時刻覆蓋見監(jiān)視謝不臣的地步,所以對于他現(xiàn)在行進的方向,她自然一無所知。
虛無的身形重新凝實起來落地時,那恢弘的圣殿已經(jīng)被她拋在了身后。
面前,正是白日里她曾來看過的圣湖。
夜晚的湖泊給人的感覺,與白日陽光晴空下看著,略有不同。
霜白的月色有些暗淡,墨藍的夜空上撒著一片明亮的星子,幽微的星光伴著明亮一些的月色一道鋪下,讓這一片廣闊而平靜的湖面籠罩上一層淺淡的柔光。
萬里冰原,平展在深夜中,竟也隱隱有淺藍的幽光。
白天隔得遠,還未有什么真切的感受。
可今日隔得近了,那種幾乎要將整個人都囊括進去的浩瀚感,才撲面而來。明明看著像是湖泊,卻偏偏有一種滄海的廣博與浩大。
見愁全然沉浸其中,久久才回過神來。
她自然不會平白無故來到此處。
今夜來,只為完成當(dāng)年極域鼎爭之中所遇的那一位老嫗的心愿——將先前藏于袖中的那一束藍翠雀取出,見愁走上了前去,安靜地躬身,將其放在了圣湖前的岸邊上。
湖水柔和地?fù)嶂叮圃诘驼Z,似在傾訴。
這一刻,見愁只覺得心境平和到了極點。
即便她才看過滿眼的污穢,甚至才親手殺了一個人,可竟沒有受到半分的影響。仿佛只要站在這一片湖岸邊,便能忘卻一切的苦痛與煩惱,讓身心達到空明之境。
是個很適合修煉的地方。
只可惜,她并不敢在此久留。
站了約莫有半刻,見愁最后看了地面上放著的那一束藍翠雀一眼,便返身朝著來路走去,身形漸遠,慢慢地隱入了圣者殿旁那排滿了轉(zhuǎn)經(jīng)筒的走廊中,看不見了。
湖面上,這時卻有一陣清風(fēng)吹來。
湖岸上的枯黃的草莖都被吹得輕顫起來,也吹顫了那一束躺在湖岸邊的、如同雀鳥一般的藍翠雀……
一只手,便在清風(fēng)里,柔波中,伸了出來,將其拾起。
那一個瞬間,整個天地,都?xì)w于了無聲!
那是一只柔美到了極點的手掌,那是一道婉約又動人到了極點的身影,好似壁畫上匠人們精心描繪的飛天神女。
可即便是這天下最工巧的匠人,也無法描繪出她眉目間的感覺。
長眉修狹,明眸善睞,丹唇皓齒;整段身軀都細(xì)白得如同在牛乳中洗過,卻又有流水一般的韻致。
她沒有穿任何的衣服,只有那如絲如瀑長發(fā)散落下來,襯得身子更加雪白。
可就在她彎身去拾那一束藍翠雀的剎那,身后那萬頃浩蕩的湖泊,竟然盡數(shù)傾倒,平地翻卷而起——
圣湖伽藍,天上的湖泊!
就這般,服帖又溫馴地,化作了一匹深藍的、流水一般的絲緞,披在了她的圓潤的肩頭,垂落出流暢柔和的線條。
在她的身后,只剩下一座巨大的深坑。
是圣湖的湖底。
沒有了湖水的阻攔,寂靜的月光和星光,直直地照落了下去,映出一片恢弘的廢墟和廢墟間散落的無數(shù)枯骨??雌饋恚古c前面那連成片的龐大圣殿,一般無二。
只是這女子并未在意身后,甚至都沒有多看一眼。
她纖細(xì)的手指,已經(jīng)觸到了那一束藍翠雀,將其輕輕地拾了起來,夾在指間,低首一嗅時,眼角眉梢便頓時化了開去。
也許是看見這一束花,便想起了什么人吧?
她眸底隱隱露出幾分回憶之色,可唇邊卻掛了輕柔又和緩的笑意,像極了此刻吹來的風(fēng),像極了天上的星光與月色,也像極了她手中這小小的一朵藍翠雀……
是湖妖嗎?
分明是應(yīng)該這樣認(rèn)為的,可隱在走廊暗處的見愁,這么遠遠望著時,只覺得這一道身影實在美好到了極點。
未有半點的妖性,反而像極了神明。
低首輕嗅時,那般靈性的姿態(tài),不似在人間,而是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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