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

這稱呼,又嚇了見愁一跳：誰不知道如今崖山輩分最高的就是她師尊扶道山人本人？

可如今,扶道山人竟口稱這一位老者為“老祖宗”？

聯(lián)想起先前所見這老者從一具白骨變成血肉豐滿之軀的奇妙場景,見愁心里一時有了幾分猜測,倒也沒有表現(xiàn)得十分驚詫，只是克制著，略略露出幾分好奇的神態(tài)來。

那老者聽了扶道山人這話，卻沒那么平靜了。

掛在眉骨上的兩道雪白長眉一動,一雙格外晦暗的眼,便看向了見愁。

可在他目光落在見愁身上的時候，見愁卻覺得那一雙眼睛里,亮著幽微的光。

如同漫漫長夜里獨行，忽然發(fā)現(xiàn)那遙遠的長道上，亮著幾盞燈。不很明亮,卻不致使你走入歧途……

竟然格外地通透,卻也格外地令人心驚。

即便是見愁如今元嬰后期的修為，在這目光下，也生出一種無所遁形之感！

好在，“老祖宗”的目光，并沒有停留多久，只是轉(zhuǎn)向了扶道山人：“說說看。”

扶道山人素來是不怎么看得慣這“老不死”,只是如今事關(guān)要緊，他那嬉皮笑臉的模樣,到底是完全收斂了起來。

蒼老的面龐,因為嚴肅,竟少見地看得出一種攝人的氣魄。

“我徒兒在極域，發(fā)現(xiàn)八方閻殿似暗中有陰謀策劃，針對十九洲。且她在極域之中偶遇了九頭鳥殘魂，還請她帶了話回來，要我崖山摒棄舊怨，聯(lián)合十九洲，先戰(zhàn)極域，再建輪回?！?

他說完，便看向了高臺上盤坐著的老者。

“老祖宗怎么看？”

那老者目中掠過幾分思索之色，看了扶道半晌，而后竟然直接向見愁伸出手來，招了招。

“我記得你是叫見愁吧？來?！?

他知道自己名字？

見愁有些驚訝，但轉(zhuǎn)念又想，連扶道山人都要喊上一聲“老祖宗”的，必定是崖山真正的“大人物”了，知道點什么都不稀奇。

她聞，只朝著扶道山人看了一眼。

扶道山人向她點了點頭，努努嘴，示意她依上去，自己卻站在下面沒動。

見愁也莫不清楚這老祖宗喊自己上去干什么，但扶道山人在身邊，心里也不發(fā)憷。

當下，身形一輕，人便消失在了原地，眨眼出現(xiàn)在高臺上。

是個瞬移。

到了這上面，看得也就更清楚了。

果真與極域十八層地獄那祭壇一模一樣，就連大小都沒有半點誤差。唯一的區(qū)別只是在這表面。

巨大的圓形銅鏡，上面落著厚厚的一片塵埃，卻依舊無法阻擋其上流轉(zhuǎn)而出的金芒。

甚至都不用細看，只需要靜下心來感受，便能感覺到此鏡的不凡。而且，更讓見愁心驚的，是此鏡邊緣處篆刻的那兩個小字……

彌，天。

這一瞬間，真真是腦海中一聲驚雷轟響！

當初傅朝生送來的那一片葉書上曾寫，遠古時，盤古大尊開天辟地，建立輪回，在開辟極域的時候，遇到了之前見愁所遇到的那一片空間亂流。

這亂流，實是宇宙之中一個很特殊的地方，乃是宇宙生長不完全時的一處裂縫。入者，空間轉(zhuǎn)移都是小事，運氣不好的一眨眼出來已經(jīng)是千百年后，或者回到了以前。

所以，盤古大尊便傾其神力，將這一處亂流移到了極域之外，借此隔斷陰陽兩界，只建造了一面圓鏡，以供兩界通行！

此鏡，便名“彌天”！

見愁當時看見這些文字記載時，只覺得這是遠在天邊的傳說，甚至是真是假已不可考，卻萬萬沒有料想，竟然有那傳說中的東西，忽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一日！

心里面，頓時翻江倒海起來。

只是站在這高臺上，她一時又想不明白這中間的利害關(guān)系，所以竭力地壓住了心底的震驚。

對于見愁的情緒波動，枯槁老者卻像是沒感覺到一樣，也或許是感覺到了，但并不在意，也不詢問。

他只是朝著見愁，伸出了自己的手指，聲音嘶啞難聽：“低下頭來?！?

見愁還是不很明白，遲疑了片刻，還是彎身低頭。

于是，“老祖宗”那枯枝一般干瘦的食指，就這樣輕輕點在了她眉心上。

頃刻間，流光溢彩！

無數(shù)流瀉的光影，自見愁眉心飛出，圍繞著他滿布著皺紋的手指轉(zhuǎn)動。

見愁只覺得眉心微微涼了一下，仿佛有一股清泉順著眉心便流淌入了祖竅，從自己靈臺之間淌了過去。

這一刻，她竟能清晰地感知到對方在做什么。

在查看她在極域時的那一段記憶！

僅僅是片刻，老祖宗眼底一道暗光閃過，露出幾分明了，便慢慢地放下了手指來，可那眉頭卻是瞬間皺緊。

“原來如此……”

這等神妙的手段，見愁往日只在書本上見過，名之曰“搜魂”，非境界高于對方整整兩個大境界者不可施為，而且一不小心有被反噬的危險。

一般來說，被搜魂的人，不是變傻就是變瘋。

可是自己……

見愁沒覺得自己有任何的變化。

越是如此，她看眼前這老者，越覺得高深莫測。

“老祖宗怎么看？”

這時候，扶道山人終于上來了，還跟往常一樣，一點也不忌諱地坐在了彌天鏡上，還跟見愁招手。

“你也坐?！?

這架勢，簡直跟攬月殿里鄭邀讓她坐下時一模一樣。

見愁嘴角一抽，但看這一位“老祖宗”對此一語不發(fā)，跟默認了一樣，便也沒有多說話，依盤坐在了扶道山人身邊。

她在極域之中遇到的事情，實在是太過玄奇，堪稱匪夷所思。

什么輪回，什么九頭鳥，什么先放下內(nèi)部的恩怨，先打極域……她都是隱隱知道一點，但又不十分清楚的。

此刻，便只把耳朵豎了起來聽著。

老祖宗的神情，難得地凝重。

不同于見愁，對十九洲還知之甚少，他是知道得太多，所以看到的東西，也格外令他揪心。

“若這小女娃看到的都是真，極域那邊的局勢，只怕比我們先前預(yù)料的，還要糟糕。只怕便是我等不主動進攻，八方閻殿亦會主動發(fā)難，屆時后果不堪設(shè)想……”

他嘆了一聲，那手指搭在膝蓋上，卻是沉默了許久，才重新開口。

“扶道，你怎么看呢？”

他怎么看？

扶道山人一時沒忍住，竟然冷笑了一聲：“老子能怎么看？六百多年過去了，如今都是第十一甲子。跟昆吾佛門兩家的舊賬都沒算清楚，現(xiàn)在還叫我崖山放下，先與極域開戰(zhàn)，重建輪回……呸！什么玩意兒！”

“……”

這樣的扶道山人，見愁從未見過。

以前她只覺得自己這一位師父十分不靠譜，也十分率性，總是那吊兒郎當?shù)臉幼印？蛇€沒有一次，聽見他說出這般尖銳的話來。

跟昆吾和佛門的舊怨？

她早先有些隱隱的猜測，可這會兒又不敢確定，只小心地看向了“老祖宗”。

仿佛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老祖宗也回頭看了她一眼。

對于扶道山人方才那般的態(tài)度，他似乎早就習(xí)以為常了，竟然還對見愁笑了一笑，道：“你師父向來就這個狗脾氣改不了，你也甭學(xué)他。”

“誰狗脾氣??？什么叫別學(xué)我？天底下還有山人我這樣好脾氣的？”

扶道山人一聽見，頓時不很滿意，叫喊了起來。

老祖宗卻不搭理他，就跟沒聽見一樣，繼續(xù)對見愁道：“你入門的時間還短，對我崖山的事情，也才算了解個大概，跟其他人一樣，是不很清楚的吧？尤其是十一甲子之前，那一場陰陽界戰(zhàn)……”

說得一點也沒錯。

見愁隱約覺得這一位老祖宗似乎格外和善，像是想要把事情跟自己說清楚一樣，于是試探著開口問：“知道一些，卻又不十分清楚，能請老祖告知一二嗎？”

她態(tài)度很恭敬，周身又有那一股子從容淡靜的感覺。

形容枯槁的老者看著她，竟覺得格外順眼，一時間想起六十年前，扶道把昏迷的她帶下來給自己看的時候，才剛剛筑基。這一會兒，竟已經(jīng)元嬰后期了。

記憶里，就是當年的扶道和橫虛，都未見得有這個速度吧？

天虛之體，出竅以下，難逢敵手……

當真是不假的。

不過除此之外，她的品格與心性，也稱得上是萬中無一了。

也難怪，當初曲正風能走得那么干凈利落。這樣的一名女修，的確是有能力擔當起“崖山大師姐”這五個字的。

老祖宗看著她，眼底有隱約的贊賞，口中卻是一聲長嘆：“十一甲子前那一場陰陽界戰(zhàn)，說來，卻是有些話長……”

遠古時，盤古大尊開天辟地，始建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