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愁深感無,不由看了面色如常的鄭邀一看,又看了一旁也席地而坐的白寅一眼。
她與白寅的接觸雖然不多,但輕易就能看出來,這一位師弟,顯然是個文雅人,在崖山這盛產(chǎn)奇葩的門派里,算得上一股翩翩的清流。
而今與掌門一起,在這四望皆空的攬月殿里隨意坐著,格外有一種無奈之感。
他只朝見愁攤了攤手,意思依舊很明白了——
大家都是被逼的。
誰能想到崖山這般十九洲人所共知的名門大派,非但大殿上一把椅子沒有,就連掌門召集人議事都是隨便在地上坐著呢?
如果不是對本門的底蘊有所了解,見愁只怕要以為崖山窮得叮當(dāng)響了。
這一切,大約只能歸結(jié)為成一句話——
壯哉我大崖山,果真與外面那些庸俗門派不一樣!
見愁在心里安慰了自己幾句,貌似平靜地先躬身道了一聲“見過掌門”,便走了過來,將衣袍下擺一掀,端端地盤膝坐在了白寅身旁。
那繡著繁復(fù)云紋的衣袍下擺正好蓋在膝蓋上,堪稱是賞心悅目了。
鄭邀這個掌門,在自己人面前從來沒什么架子,大約是因為駐顏有術(shù),他人雖有些胖,但皮膚卻白皙細(xì)滑,堪比嬰兒,十分地好。
眼見見愁坐下,他便一句一句地詢問了起來。
從見愁與眾人在青峰庵隱界里的事情問起,一直問到了極域鼎爭。
見愁自然也一樁樁一件件,把前因后果說了個明白,直到與秦廣王交戰(zhàn)之后,才算是結(jié)束。
“之后我就墜入那奇怪的空間夾縫之中,一睡六十年,才出來,便在東極那桃樹鬼門之下醒來了?!?
“也就是說,秦廣王修為極其深厚恐怖,且極域與佛門之間頗有幾分糾纏,尤其是與雪域密宗。”
鄭邀聽完,心里也有了譜。
“這些年,我們也不是沒注意到這點。陰陽界戰(zhàn)是確有其事,不過這個中的因果原委,扶道師叔知道得更清楚一些。我想,還是待他過幾日出關(guān)了,再與你細(xì)說。大師姐你能平安回來,便已是我崖山的大幸了。”
見愁卻只可惜鬼斧留在了秦廣王的手上,如今除了割鹿刀,手中連件趁手的兵器都沒有。
不過聽見鄭邀說扶道山人要出關(guān),她頓時抬了頭起來。
“師父過幾日就出關(guān)?”
“是啊,修為一日一日倒退也不是辦法,師叔已經(jīng)閉關(guān)有好些年了?!?
鄭邀嘆了口氣,又掐指算了算。
“七日后便是左三千小會,屆時一應(yīng)事宜橫虛真人都會來聯(lián)絡(luò)扶道師叔。所以,他肯定會出關(guān)。大師姐你也知道,昆吾是掌門為大,咱們崖山是執(zhí)法長老為大。你在極域之中所見所聞,頗有一些關(guān)系重大之處。但具體如何,我想德等扶道師叔出關(guān),也會有個定奪?!?
崖山昆吾兩門,是傳統(tǒng)不同。
不過要說起崖山掌門地位不如執(zhí)法長老,難道不是因為每一屆掌門都懶得當(dāng)掌門,沉迷修煉,不想搭理俗事嗎?
而今扶道山人比鄭邀更閑,完全是因為鄭邀的甩鍋能力不行??!
見愁心里面汗顏了半晌,只是聽鄭邀說得這樣冠冕堂皇,也不好直接拆穿,只貌似理解地道:“那等回頭師父出關(guān),我再詳詢個中不解之處?!?
“嗯?!编嵮c了點頭,又道,“大師姐這一遭也算是因禍得福,一舉修至元嬰境界,更名列九重天碑第一,把那昆吾的王卻都擠了下來,實在痛快???,這幾天,大師姐不妨好好歇上兩天,門中可來了不少的新弟子?!?
“看到了?!?
見愁一下就笑了起來。
“剛回來就看到了,尤其是那個在拔劍臺上與沈咎師弟過招的弟子,看著很有天賦也很有毅力的模樣。想來,該是今年小會的奪魁熱門?”
“哈哈哈哈……”
一提起這個,鄭邀便忍不住得意地大笑了起來。
“他叫方小邪,是我前兩年在外面晃蕩的時候撿回來的,算我親傳弟子。怎么樣?修為很可以吧?雖然才修煉了小十年,但這一次,鐵定要讓昆吾那一群小崽子給跪下不可!”
“……”
天天扔給沈咎調(diào)教的親傳弟子嗎?
見愁跟旁邊同樣無的白寅對望了一眼,忽然生出一種極其心累的感覺。
大約,不靠譜的師尊們,也是崖山“特產(chǎn)”之一吧。
她實在不想做出什么評價來,便含糊地點了點頭默認(rèn)。
三個老怪級別的修士,便跟大街上的叫花子一樣,坐在地上,又東拉西扯地神侃了半天。
最后,鄭邀才忽然“哎呀”了一聲,想起了一茬兒。
“差點忘了,我沒記錯的話,大師姐你的鬼斧是留在了極域,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吧?”
“對?!?
這事兒見愁也正愁呢,心里還有點別的想法。
鄭邀卻是大大咧咧地一擺手,笑了起來:“這可真是趕巧了,后天就是崖山開武庫的日子,不如就由大師姐你領(lǐng)著那群小子去開武庫,選選法器。這些年武庫里也新添了一些法器,大師姐也順便選選,說不準(zhǔn)能挑到哪件順手的。”
武庫?
見愁頓時一怔,腦海中浮現(xiàn)出當(dāng)年武庫打開時候的壯觀景象,還有那覆蓋在冰雪之下的無數(shù)長劍。
當(dāng)年除了鬼斧外,她未能得到任何一柄法器的認(rèn)可,只因為三魂七魄有缺。如今她從極域歸來,魂魄雖然沒有修補完全,但料想比起當(dāng)初來,已經(jīng)好了不少。
不知,情況是否能有改變?
一念及此,她就不由想起那冰封在山尖上的那一柄鐵銹斑斑、也血跡斑斑的長劍……
一線天。
人之謂,天機一線,仙機一線。
到底還是有幾分垂涎的。
不過眼下也就是想想罷了,見愁覺得,自己還是多擔(dān)憂擔(dān)憂那更近一些的“問心道劫”來得實在些。
當(dāng)下,只回鄭邀道:“那后日我便帶他們?nèi)ラ_武庫,順便挑選挑選,但愿能找到合適的吧?!?
話到這里,便說得差不多了。
她與白寅一道起身,向鄭邀告辭。二人從攬月殿出來,又從那石亭上躍下,已重新落在了靈照頂上。
這時候,沈咎跟寇謙之早已經(jīng)打完了,照舊以沈咎的殘敗落幕。
圍觀的弟子們看過了熱鬧,也紛紛散去。
見愁抬手,便欲與白寅告別,想回自己屋里真正休息上一會兒,誰料想,這當(dāng)口上,幾聲難以描述的怪笑,竟從歸鶴井旁傳來。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一聽到這聲音,她眼皮便猛地跳了一下,抬頭看去,便有一種眼前一黑的沖動。
——是小貂。
早在剛上崖山,經(jīng)過前面河灘上那一片千修冢的時候,它便待不住了,一心要往靈獸袋外面蹦。
見愁想這地方是小貂出現(xiàn)的地方,該是它知道“回家”了,所以格外興奮。
于是,她把它給放了下來。
可沒想到,它竟不知怎么,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靈照頂上。
此刻就蹲在歸鶴井邊,一只爪子按在自己柔軟的肚皮上,一只爪子舉起來指著水面上的大白鵝和群鶴,張大了嘴巴,發(fā)出剛才那種見鬼的怪笑之聲。
這簡直活脫脫一個“捧腹大笑”,甚至“笑出眼淚”的表情啊!
大約是因為那嘴張得太大,或者笑得動作實在太夸張,自極域開始就被它藏在牙縫里的帝江骨玉,竟然一頭栽了下來!
“咕咚。”
一聲入水的輕響,猶自睡意朦朧的小骨玉,已經(jīng)掉進(jìn)了水里!
“撲棱棱!”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得井里大白鵝把兩只肥肥的翅膀都張開來了,一個勁兒地扯著那鵝嗓子亂叫喚。
“桀桀桀桀——嗝!”
小貂那夸張的笑聲,頓時一停,看傻了眼。
這樣的一幕,簡直出乎意料!
看上去就像是這小小的一只貂兒,指著鵝鶴共生的歸鶴井,活生生笑掉了一顆很大的白牙。
更戲劇的是……
僅僅片刻之后,吞過了無數(shù)靈丹妙藥的大白鵝,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這它鵝的竟然有骨頭敢入侵自己的地盤?見就連井里這些高貴冷艷的仙鶴都要讓自己三分嗎?!
本鵝上面有人!
“嘩啦啦……”
“撲棱棱!”
渾身雪白的大鵝,抖著自己一身光滑的羽毛,二話不說就沖了上去,張開那扁扁的鵝嘴就啄了上去!
“啪!”
重重地一下!
才浮上水面的帝江骨玉,頓時被啄進(jìn)了水里,這一下終于清醒了。
在歸鶴井起伏的波浪里艱難地回過頭來一看,只看到這么個雪白的龐然大物追在自己后面,還要張嘴啄它,登時嚇得兩只眼睛都一樣大了。
于是嘴巴一癟,“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這一刻,歸鶴井這一片,忽然熱鬧極了。
帝江骨玉一面哇哇大哭,一面使出了吃奶的勁兒,邁開那兩條棍子似的小短腿,在水里劃動逃竄;氣焰囂張自恃上面有人的大白鵝,則撲棱著翅膀在后面瘋狂追擊,不斷將這小骨頭啄進(jìn)水里。
岸邊上,小貂愣了半晌之后,重新捶地大笑起來,比起先前更加喪心病狂:“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
才從攬月殿下來的見愁,忽然有一種眼前特別灰暗的感覺。腦海中,不知怎地,就冒出了不久前沈咎說過的那一番話。
——向大佬低頭。
誰能來告訴她,六十年不見,這鵝到底都經(jīng)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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