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見了此情此景，心中卻有一種很奇怪的感慨，目光微微閃動，有幾分疑惑：“天道亦有三重，稱為欲界天，色i界天，無色i界天。我們?nèi)缃?，?dāng)在色i界天……”

見愁沒有說話。

她打量著周遭的目光，卻更加凝重起來，有一種隱隱然的不舒服，在她心底慢慢滋生。

坤五都戰(zhàn)車，在進入天道第一層欲界天的時候，便好像被什么力量襲擊，剎那間崩毀。

就連那藏身在戰(zhàn)車之中的黑影，也慘叫著變成了青煙。

就好似這里根本不是什么地獄，而是得道的仙人們的境地，根本不容此等邪物玷污。

地獄道是重重的苦難；餓鬼道是遍地的惡鬼；傍生道是諸多心懷怨氣的妖怪；阿修羅道則是游離縹緲，介于人、神、鬼三者的怪物；人道則讓他們身化經(jīng)受種種苦難的凡人，歷經(jīng)千般萬般的苦痛……

到了天道，卻開始超脫于苦痛股。

第一層欲界天，隨著他們的行進，一重一重境界，慢慢在他們眼前打開。

是生前積攢有福報，善多惡少之人進入的地方。

他們逐漸擺脫屬于人的種種**，舉手投足之間都擁有強大的力量，貼近于天道的“天”字。

第二層色i界天，竟已經(jīng)好似天人洞府。

“色”字，在佛門之中，代表著人對周遭事物的一切認知，是因人對世界萬物的執(zhí)著與執(zhí)念而生，乃是一種煩惱和困擾，又謂之“色相”。

若以修行的境界論，色i界天，便是要將人的一切“色相”悉數(shù)去除，以求再次接近“天道”。

等到第三層無色i界天，便要在無色的基礎(chǔ)上，斷除種種“想”，色想，識想，想想，非想想。

最終，達到人與天同的境界。

人與天同，于是成仙成佛。

“見愁道友，你怎么了？”

也許是見見愁久久沒有說話，也不曾對此發(fā)表什么意見，陳廷硯忍不住問了一句。

見愁收回了目光，腳下只是一條小船。

顧玲坐在船邊上，經(jīng)歷過了失去老嫗的悲痛，整個人都顯得沉靜了下來，又加之一路過來的歷練，看上去竟已經(jīng)成熟了不少，雙目之中更多了幾分堅毅。

她也望著見愁，顯然有些不解。

見愁卻只道：“不過是覺得這十八層地獄不像是地獄，后面幾層與人間，甚而與仙境無異。真不知，到得第十八層，又該見到怎樣的情形……”

隱隱然地，這十八層地獄，好像預(yù)示著什么。

它代表著整個天地間，一重又一重的境界，但見愁并不知道它到底使是對，還是錯。

罪孽最深的，在地獄最艱難處。

隨著一步步脫開欲念，卻又似乎能登上極樂……

極域與十九洲相對而成，像是一面鏡子的兩側(cè)。

天道，卻在第十八層地獄的最深處……

傅朝生也是第一次到達地獄這么深的地方，當(dāng)然也是第一次真切地看見這樣壯美的景致。

但他的聲音，卻是所有人里最平淡的。

“越往下走，地獄越不像是地獄，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我等修士，越修煉，不也越不像人嗎？到得第十八層，或恐便是真的仙界，真的佛國吧。”

越是修煉，越不像人。

這一句話簡直鋒銳如刀，好似能剖開見愁心底所有的隱秘，讓昔日那些血淋淋的東西，全數(shù)顯露出來。

那一瞬間，她只覺得腦海深處，都是冰冷的。

天下修士所追求的道境，佛境，哪一個不是隔盡人欲，滅盡人性，同乎于天呢？

所以人當(dāng)清心寡欲，所以人當(dāng)斷情絕愛。

所以謝不臣會拔劍相向，所以會生出此時此刻這個見愁。

見愁的面上，無悲無喜，只回看了傅朝生一眼：“厲公子此話，好像意有所指?！?

“不過偶發(fā)慨嘆罷了。”

傅朝生那屬于厲寒的一身黑袍，隨著江面上的風(fēng)擺動，人在船頭，卻仿佛融于整個天地，恍惚間有一種融于自然之感。

這是因為他本來就出自自然，又得天地之造化。

但其實，見愁心里很清楚，傅朝生對這個世界存有疑問，對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存有疑問，對他們這些所謂的“人”，自然也有千般萬般的不解。

可對她本人來說，這些疑惑也都在，不因她本身是人，而有任何的改變。

在眼前這一層天道地獄之中，這些疑惑更是起不到半點作用。

陳廷硯看著他們，也聽著他們這貌似高深的對話，心內(nèi)抽搐，終于還是沒忍住開口。

“我說，咱們也不過就是個鬼修?！?

“極域六百年來，從未聽說有誰能得道飛升，跟外面根本也不是同一個世界。十八層地獄，更是因為與佛門大有淵源，所以修建起來，本也不是我們要走的路?！?

“你們高來高去大半天，還不如想想，一會兒要怎么辦?！?

說到這里，陳廷硯就頓了一頓。

他那特屬于紈绔子弟的雙目，就這么乜斜著，從其他幾個人身上掃過，然后將自己的扇子舉起來，向江岸邊一個方向一指：“喏，那一位，好像已經(jīng)站在那邊很久了?！?

此一出，整條小船上，立刻安靜了下來。

眾人甚至險些沒有反應(yīng)過來，也不知道陳廷硯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僧?dāng)他們隨著他所指的方向，轉(zhuǎn)頭一看，便是齊齊驚詫了一把——

江岸邊一片鋪著白石的石灘上，不知何時，竟然已經(jīng)立著一道身影。

白布衣落拓，眼底帶著一種今宵酒醒的疏狂，下巴上還有一些的青色的胡渣。

他抱琴而立，赤足懸浮在離地一尺高的空中，略顯凌亂的頭發(fā)披散下來，用一根深紫色的緞帶綁在腦后。

鬼王族，鐘蘭陵！

他……

到底怎么做到的？

好像已經(jīng)在這岸邊站了許久，甚至比他們還要先到！

難道，他們不才是最快的那一隊人嗎？

見愁心電急轉(zhuǎn)，下意識地就看了傅朝生一眼，傅朝生卻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應(yīng)，只是看著鐘蘭陵。

她想起來，傅朝生說與鐘蘭陵交手，并將其逼退。

但在天坑一戰(zhàn)之中，他們都不曾見過此人。

到底是還落在后面，還是直接走了別的道，因此與他們錯開了，誰也不清楚……

這種被人守株待兔的感覺，極其糟糕。

見愁的眉頭，頓時皺得更緊了一些。

鐘蘭陵當(dāng)然也注意到了，但也不知為什么，先前他在見愁身上感覺到的那種氣息，竟然越發(fā)濃烈起來，比在第一層的時候，更深。

這種感覺，來源于琴，來源于他的魂魄，來源于他的意識……

就好像，生來就有。

無法形容。

他身上帶著一點傷痕，袍角也有一道撕裂的口子，但他目光，卻直直落在江心那一條小船上，或者說，落在見愁的身上。

眼見小船已經(jīng)飄到正前方，船上的人都警惕了起來。

可鐘蘭陵依舊沒有要動手的意思，只是凝視著，用那略帶幾分沙啞的嗓音開了口：“在下鬼王族鐘蘭陵，有惑縈繞于心已久，欲請教見愁道友，不知可否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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