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著青衫的書生,手里持著折扇,雙腳離地,漂浮在半空中,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正跟自己身邊的新鬼們炫耀自己所知。
山海市乃是浮城如船,漂流在整個地府,自不是每天都會出現(xiàn)。
來得晚些的小鬼,向來都是只聞其名,不見其形,今日看見了,又有人引路,紛紛好奇了起來。
一只新鬼嘆道:“我倒是想買很多東西,可我的錢都拿去孝敬給判官了……身上倒是還有幾個物件,可……四爺,我左看右看,怎么沒看見當鋪???”
書生斜了他一眼:“這里就是做生意的地方,當鋪是沒有,可每間鋪子都是當鋪。賣法器的必定買法器,賣丹藥的必定買丹藥,成色夠好還愁沒人要?不過德性跟當鋪一般無二就是了?!?
這時候,見愁恰好從他們旁邊走過,聞,忍不住看了書生一眼。
青衫雖簡單,卻以玉簪束發(fā),腰上還掛了一只小袋子,看上去鼓囊囊的,只怕有不少“好貨”。
面皮白凈,丹鳳眼頗有幾分風情,不過眉眼間卻流露出幾分不自覺的高高在上來。
這感覺……
像是紈绔子弟。
見愁看見書生的時候,書生也瞧見了見愁。
那一瞬間,他微微有些恍惚,那折扇抬起來,似乎就要指著見愁。
不過這時候的見愁已經(jīng)自覺冒犯,只不大好意思地點頭致歉,便順著人潮走去,轉過個拐角,沒了影子。
那書生站在原地,望著見愁離開的方向,人都不見了,卻依舊沒有撤回目光。
甚至,在經(jīng)過了一番回想之后,書生慢慢地張大了嘴巴。
“不……不會吧……”
“四爺?”
“四爺?”
那幾個跟著他的小鬼,都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紛紛問詢起來。
四爺,乃是他們對書生的稱呼。
人間孤島就那么大,死的時間差不太遠的話,到底還是能碰到幾個熟人的。
這幾只小鬼,便都認識書生。
陳廷硯,大夏太傅陳大人家的第四子,人稱一聲“陳四爺”。
這原本也算是游遍京城,看遍群芳的浪蕩子一個,卻沒想一日從自家出來,竟被無緣無故掉下來的陳府匾額砸在頭上——
死了。
就這么兒戲一樣地死了。
待得到了地府,陳廷硯才知道,自己竟是枉死的。
還好老爹陳太傅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平日也沒少搜刮民脂民膏,是以陳廷硯死了之后,收到了不少上面燒來的東西。
老頭子出手大方,陳廷硯在下面的日子也就逍遙。
今日本是準備帶這幾只小鬼出去見見世面,可他沒想到,走在路上,竟然也看見了一張熟臉!
剛剛那經(jīng)過的女人……
怎么看怎么眼熟!
陳廷硯絞盡腦汁地想了半天,終于是想起來了!
他猛地攥著折扇一拍大腿:“我的乖乖,這不是謝侯府那主兒嗎!”
“什么謝侯府?”
“她是誰???”
“長得挺好看的……”
幾只小鬼摸不著頭腦,只覺得陳廷硯這表現(xiàn)未免也太夸張了,半點不像是那個號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陳四爺了。
可他們哪里知道?
陳廷硯乃是太傅之子,京城風流圈子里也算得一號人物,因著才華不錯,也與謝侯府三公子謝無名有幾分交集。
曾有一日,謝三公子請他們去府上吃茶。
茶是白芽奇蘭,新來的異種,可金貴,泡上三個呼吸便得倒出來,
當時謝無名剛把滾水注入盞中,其余幾個人坐在旁邊閑聊,還沒等謝無名把茶倒出來,外面便有丫鬟通報,說是見愁姑娘來了。
謝無名那倒茶的手一頓,竟把茶盞放下,也不叫人進來,只讓人在外面候著,自己出去。
眾人都奇了怪:見愁姑娘是誰?怎地謝三公子連茶都不泡了就出去?
閱美無數(shù)的陳廷硯當時就懷疑了起來,抻著腦袋偷偷往外看。
謝無名出去,繞出了門,就站在走廊下面,那女子則在他前面兩步遠的地方,隔得很近,只雙手捧了一卷佛經(jīng)遞給他。
聲音是不沾半分煙火氣的淡。
說是才抄好的,今日她有事,無法將佛經(jīng)面呈給老夫人,所以只能交給謝三公子。
兩人在廊下,也頂多三兩句話的功夫。
謝無名走回來了,陳廷硯的魂兒卻還沒回來。
一直到一盞茶入口,他才慢慢按了按自己心口,一片口干舌燥,忍不住開始旁敲側擊,想知道方才那“見愁姑娘”的身份。
誰料,素日待人尋不出半分差錯的謝三公子,無聲看了他一眼,半句話沒說,便把話題輕輕揭了過去。
陳廷硯也不是傻子,還能感覺不到他的不悅?
只是心里到底有那么一種奇怪的感覺。
美人兒見多了,方才卻只看見個模糊的輪廓,沒能看全,陳廷硯想到哪兒哪兒不舒服。
等他回了家,著人一打聽,原來是個為謝侯府做事的良家姑娘,現(xiàn)在為侯夫人抄佛經(jīng),是個蕙質蘭心的,獨獨身世凄楚了一些。
表面上看,什么問題都沒有。
可陳廷硯老覺得謝三公子對這一位有那么點什么。
后來,他半真半假跟謝無名討要過“見愁姑娘”,左右不過是個丫鬟樣的人,還能委屈了她不成?沒想到,每一次提起,謝三公子都不冷不熱地給他擋了回來。
再后來……
陳廷硯就死了。
可他怎么也沒想到……
這才過了多久,他竟然在這枉死城看見了見愁!
兩腳懸浮,整個人都像是沒有重量一樣。
如今的陳廷硯已混入了十大鬼族之中的日游一族,過不多久還會去參加鼎爭,也算是小有頭臉的一號人了。
他沒聽見小鬼們的聒噪,只啃了半天的扇子,終于還是忍不住心癢癢。
一本正經(jīng)地咳嗽了一聲,陳廷硯左右看了看,揮手便叫那幾個小鬼走開。
“都自己去逛著,你們四爺我還有事,別跟著我啊?!?
小鬼們面面相覷,還沒來得及回答,陳廷硯已經(jīng)翩翩君子一般向著見愁消失的方向飄了過去。
此刻的見愁,已經(jīng)站在了一家很獨特的店面前。
樓高三層,外面一個招呼的小鬼都沒有,旌旗匾額更是沒有,只有那地面上鐫刻著一個大大的“品”字。
站在外面朝里望,見愁看見了多寶格上琳瑯的東西。
有刀劍,有鉤叉,也有一些看著很像藥材的東西,甚至一些小瓶瓶罐罐,約莫是丹藥。
竟是她一路走來,瞧見的最齊全的鋪面。
方才她已經(jīng)在路過的時候,聽見了書生說的話,也知道現(xiàn)在自己能在什么地方換到玄玉了。
現(xiàn)在見愁身上趁手的法器沒有一件,拿得出手的就一把“人皇劍”,還怕樹大招風。
若要修煉魂魄境界,沒極域的一些功法只怕也不成。
所以,雖不知眼前這店鋪到底什么來頭,可無疑,它是最符合見愁此刻需求的——
若換了玄玉,最好再買一些自己需要的東西,能一次搞定當然最好不過。
僅僅遲疑了片刻,見愁便邁開了腳步,向著里面走去。
高樓很大,門扇全都大打開來,門檻很矮,卻雕刻成了一片骨龍的形狀。
在見愁邁過門檻的剎那,竟有一道淺藍色的光芒似匹練一樣,從她腳下鋪開。
店內第一層,鋪面掌柜矮得跟只人參娃一樣,正在拿雞毛撣子四處掃著,百無聊賴之下,還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在那淺藍光芒鋪開的瞬間,他頓時哀嘆:“這么早的,又來生意了……”
見愁見了那藍光,尚在驚奇,聽見這聲音,不由抬頭看去。
只見斜對面高高的多寶格下方,很靠近地面的地方,竟有個圓乎乎的腦袋從其中一格之中探了出來。
一看見愁,他那兩只綠豆大的眼睛里頓時略過一絲不屑。
不就是個魂珠境嗎?
也敢來“品”?
真是……
額,不對。
藍光顯示魂珠境,可他怎么沒看見這姑娘的魂珠呢?
掌柜的傻眼了,仔仔細細盯著見愁看了半天,最終徹底瞪圓了眼睛,張大了嘴巴:“我、我的閻王老爺,還、還有這么小的魂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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