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是沒事了?!?
剛才那一幕,簡直看得左流捏了一把汗,心臟險些有些受不了。
如花公子也是一樣的感受,只是在掃了謝不臣一眼之后,便飛身而上,隨口道:“不過好像才分別了一會兒,見愁道友的戰(zhàn)力,卻是又漲了一截呢?!?
他們不是沒有見過見愁的“紅日斬”,可以說這是見愁在帝江風(fēng)雷翼之下最驚艷的一招。
之前見見愁使用,尚還有那么一點點生澀。
可剛才,他們眼見著見愁一斧頭劈出,竟已有一種行云流水的順暢之感,漸漸舉重若輕起來。
這一位道友,真是越來越棘手了呢。
如花公子臉上的笑容深了一分,說話間已經(jīng)直接通過了已經(jīng)完全殘破的陣法,從謝不臣身邊經(jīng)過,很快落到了見愁的身邊。
“見愁道友,沒事吧?”
“我沒事?!?
見愁手掌墊著陸香冷的后頸,帶著幾分小心地將人放了下去。
此刻的陸香冷雙目緊閉,似乎已經(jīng)暈了過去。
剛才還好好的。
如花公子一看,頓時皺了眉:“怎么回事?”
左流與夏侯赦很快也落了下來,圍在見愁的身邊:“這……”
“我查過了,沒什么大礙,只是力竭暈了過去罷了?!?
見愁直接從袖中乾坤袋里取出了一枚雪白的丹藥,送入了陸香冷口中,再次伸出手去查探了一翻。
藥力已經(jīng)很快在她體內(nèi)化開,不多時應(yīng)該就會恢復(fù)了。
見愁心放了下來,這才對眾人道:“沒有大礙,她一路支撐,已是強弩之末,方才我救了她起來,她便暈了過去。身上傷勢都不重,只是身體之中靈力空虛,我已經(jīng)喂她服下一枚丹藥,過一會兒應(yīng)該就能復(fù)原?!?
陸香冷臉色慘白,躺在這一塊勉強還算是干燥的平地上,緊閉著眼,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
她烏黑如瀑的長發(fā)散落在了地上,有些凌亂。
原本月白色的衣袍之上也沾染了不少的污泥,看著哪里還有昔日藥女的風(fēng)光?
方才為陸香冷所救的左流,一時有些沉默起來,想要說什么,又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
糾結(jié)了半晌,他張了張嘴,還是沒說話。
見愁不用回頭都知道他心底肯定有些復(fù)雜,只伸出手去,指尖慢慢劃過,便將陸香冷衣襟之上的污泥拂開,又變成一片干凈的月白。
“我等一路同行,乃是同伴,相互施以援手乃是尋常事。你修為微末,香冷道友救你也是應(yīng)該?!?
左流本就無門無派,一開始修煉就是隨便買了一本小破冊子,練的是整個十九洲大地上最普通的功法,一路上誤打誤撞過來,也成功煉氣筑基。
在黑風(fēng)洞中,他也算是有幾分奇遇。
出去后不久,又踩了狗屎運,神奇地結(jié)丹,一直以來都感覺像是做夢一樣。
無父無母,無門無派,在世間沒有什么牽掛。
乍然有人救自己,還有了同伴,左流不是很習(xí)慣,可聽著見愁這一句,偏偏又覺得心里面暖暖的。
他忍不住嘴硬嘀咕了一聲:“我沒說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我又沒特別感動……”
見愁回頭看他。
如花公子回頭看他。
夏侯赦也默默看著他。
于是,左流聰明地一拍自己嘴巴:“我胡說八道,我口是心非,我知錯了!”
看他的幾個人這才似笑非笑起來。
詭異地滑稽著。
見愁忍不住笑了一聲。
這一刻,陸香冷躺著,她半蹲在旁邊,如花公子、夏侯赦、左流三個人則都站在她身后的位置,成了個半圓,就這樣看著。
似乎……
的確是很合拍的一行人。
謝不臣遠遠看著,過了一會兒才落了下來。
見愁自然看見了他,唇邊的笑意淡了那么一點,只道:“謝道友也過來了,如今香冷道友已經(jīng)無虞,我等便在此地稍事休整,順便也說說隱界的情況?!?
謝不臣一點頭,沒有意見。
如花公子等人莫不清楚這兩人現(xiàn)在是個什么關(guān)系,也不好插嘴,更何況見愁說的也是他們所想,當(dāng)下便都找了個稍微干燥些的地方,圍坐下來。
見愁隨意地坐在了陸香冷身邊不遠處。
如花公子臉上掛著那等雍容華貴的笑容,在地面上先鋪了一層不知道從哪里來的香花,才慢條斯理地坐下去。
他轉(zhuǎn)頭一看見愁正用一種一難盡的目光瞅著自己,不由問道:“你也要嗎?”
“……謝過好意了?!?
但是不需要。
見愁盤腿這么一坐,衣袍前擺搭在膝頭,上面還有不明的血跡,有的是她自己的,有的是對手們的。
左流思索了一下,也抱著那玉折子,坐到了見愁的身邊來:“我也挨著見愁師姐坐吧,有安全感。”
夏侯赦默不作聲地坐到了左流的身邊。
余下只有一個謝不臣還站得有些遠。
見愁不冷不熱看他一眼,聲音很是平淡:“謝道友也請坐吧?!?
地面之上有些一些枯草,僅余的位置在左流與夏侯赦之間。
謝不臣慢慢走了過來,看了她一眼,卻并未怎么語,也慢慢的盤腿坐下了。
他身上的傷勢的確很重,只是那掀了袍角慢慢坐下的動作,卻透著一種天然的雅致。
深重的危機改不了他的從容,便是滿身傷痕,似乎也不失風(fēng)度。
只是有些沉默罷了。
滿身狼狽的謝不臣,卻有著最淡漠的神情。
見愁忽然覺得這一幕其實很諷刺。
不管是人間孤島,還是十九洲大地,謝不臣大多數(shù)的時間里都是天之驕子。
侯府有滿堂金玉,他身為三公子,出行之時往往有人前呼后擁,一應(yīng)事宜自有府中人安排妥當(dāng)。
便是入了十九洲,也是高高在上的昆吾橫虛真人座下真?zhèn)鞯茏印?
細細想來,侯府覆滅后,那一段逃難的日子,是他過過最苦的日子吧?
她現(xiàn)在還記得,她帶著他悄悄坐了一輛租來的馬車逃離京城。
那一架馬車上還有著一些灰塵,畢竟是很破舊的馬車,車主人平日也不搭理,所以并不干凈。
見愁在外面張羅完了,將車簾子一撩,便看見彼時的謝三公子看著一層淺淺的灰,沒有說話。
見愁以為他身份貴重,平日里錦衣玉食,到底忍不得這樣的環(huán)境,便要上去將那灰塵擦拭干凈。
他卻有些沉地道一聲不用了。
那個時候,還是謝無名的謝不臣轉(zhuǎn)過了頭來,在三日的陰沉壓抑里,第一次露出了一抹難的笑。
是沉重的,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后來的日子里,見愁沒有看見一個嬌生慣養(yǎng)的謝不臣。
相反,他甚至比尋常市井之中過慣了苦日子的那些人更能忍耐,沒有抱怨,沒有咒罵,也沒有頹唐。
他變得沉默,他關(guān)注著關(guān)于謝侯府一案的始末,又從那些每天議論著他去向的人之間走過……
那是一種浸透了鮮血的忍耐,壓抑之中醞釀著瘋狂。
見愁曾見他在無星無月的黑夜里,站在窗前凝望,卻一語不發(fā)。
每每那時,她會覺得心里難受,站在后面望著他,又默默將燈滅了,任他一個人這么站著,想著。
女人的心,總是相對柔軟。
愛情之外也總有許多別的感情,交織混雜。
于是,她們對于某個人的情感,便會慢慢地加重,復(fù)雜,難以分辨,最終變成無法掙脫的羈絆。
侯府的相遇,是一時悸動,陽春白雪,他風(fēng)雅睿智,她素淡敏銳。
隱姓埋名又歷盡磨難的路上,則變成了刻骨銘心,是默不作聲地陪伴,是相互之間的照顧和守候,是她的善解人意,他的隱忍和抱負。
謝不臣硬逼著昔日尊貴的侯府三公子埋下去,埋進那市井的泥淖里去,沒有了三千花醉客滿堂,只有小院松風(fēng)粗茶淡飯……
那時候,見愁以為這就很好了。
風(fēng)雨會來,可它畢竟還沒有來。
只是誰也想不到,最終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
她終究還是愛過眼前這人的。
往昔那些美好的東西,見愁從不否認,也永遠不會忘卻;而如今丑陋的東西,她更不會逃避,也不會任由它腐爛生長。
興許是想得深了,見愁有那么一點晃神。
回過神來的時候,如花公子才剛開口沒一會兒。
“……所以我們進來的時候,就撞見了那一位宋少宗,我對此人不很看得慣,正邪相遇總有一戰(zhàn)嘛?!?
描著大紅牡丹的紙扇擋在他唇邊,襯得他那無辜的笑容越發(fā)欠揍。
左流跟著點了點頭,接著又嘆了口氣:“可惜最終還是給他逃了……”
“逃了?”
見愁聞,眉梢微微一挑,回想起自己一路所經(jīng)之地,還有當(dāng)初有意無意的布置。
唇邊笑意一深,她涼涼道:“跑了也就跑了吧,他也挺可憐的……”
可憐?
左流大為詫異,幾乎忍不住就要開口詢問為什么了。
可他剛一抬頭,就觸到了見愁那含著虛偽悲憫的目光,也不知怎地,就猛然一個激靈上來,腦海之中頓時浮現(xiàn)出一個畫面——
白玉長道的,深淵的邊緣,見愁手一扔,六只陣盤飛出!
七十二殺連環(huán)陣!
靠!
左流簡直險些被自己的記憶給噎著,看著見愁的那一雙眼瞪得老大:“見愁師姐,你、你、你……”
“我怎么?”
見愁笑得有些無辜。
她當(dāng)時沒去追宋凜也是有原因的嘛。
左流痛心疾首,狠狠一捶自己膝蓋:“人面獸心,人面獸心哪!”
見愁聽了,依舊是之前說過的那一句話:“過獎了?!?
心無愧疚,半點不在意。
白玉長道乃是所有人原路出隱界的必經(jīng)之道,見愁在那個口子上布置過了兇殘的七十二殺連環(huán)陣!
當(dāng)時他們還穩(wěn)問過見愁的用意,結(jié)果她不咸不淡來了一句以備不時之需。
誰能想到,她這話才過去多久?。?
這他娘的就派上用場了!
想想之前的宋凜,多么風(fēng)光,多么囂張,多么得意?
呵呵……
掐指一算,只怕他已經(jīng)到了長道上面了。
左流心里嗤嗤地冒著寒氣,忍不住在心里為這一位聽起來似乎很厲害的宋少宗點了一根白蠟燭。
兄弟啊,走好!
當(dāng)初見愁在白玉長道上布置陣法,是大家都看見了的。
唯一不清楚此事的乃是謝不臣,可如今一聽眾人這對話,便已經(jīng)猜到見愁在來路上有動過手腳。
好好地進隱界,哪里用得著動手腳?
說到底,這手腳為誰準(zhǔn)備的,不自明。
謝不臣抬眸起來,正好看見了見愁那帶著淡然笑意的眼神。
見愁沒理會他。
她將自己入隱界以來遇到的事情說了一遍,大多事情都算是詳細,入內(nèi)的遭遇,遇到的靈獸,種種的意外和疑惑,都說了出來。
唯獨找謝不臣麻煩的事情,不在敘述之列。
如花公子對這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本就好奇,謝不臣的人皇劍在見愁手中,那叫一個明晃晃地,可見愁就能睜眼說瞎話,完全將這件事忽略掉
嘖……
他似笑非笑看見愁:“這就沒了?”
見愁也看他,鎮(zhèn)定自若:“沒了?!?
好嘛。
如花公子沒話說了。
見愁這里鐵定是撬不出什么來,眼見著對方回看自己這眼神,都帶著那么一點涼意,如花無意捋虎須,干脆轉(zhuǎn)頭一問謝不臣,異常友好地開口:“謝道友與我們分別最早,似乎也經(jīng)歷了一番奇遇?”
氣氛頓時變得詭異起來。
見愁看了如花一眼,眼皮子一搭,直接閉目開始調(diào)息了,對即將發(fā)生的對話一點興趣不感。
如花公子沒撩成人,心里就不大樂意。
只是,對于謝不臣將要說出什么,他也很好奇。
謝不臣與如花公子等人并不熟,只是一路上也約略能感覺到,這是個唯恐天下不亂之人。
他淡淡開口:“畫壁意外之后,我便過了暗河,意外遭逢了山陰宗的修士,在白玉長道上殺了一個,在即將入意躑躅之前殺了落后的一個,假扮了對方,混入其中。不久出意躑躅,便遇到了喬裝假扮的見愁道友,一時未曾辨認出來,出了些小誤會?!?
“也沒了?”
如花公子的笑容已經(jīng)有些繃不住了,開始咬牙切齒起來。
謝不臣微微地一點頭,不說話了。
如花公子那臉色頓時很精彩。
左流同情地看了一眼,心下卻同時生出一種莫名的膽戰(zhàn)心驚:這詭異的氣氛啊……
看看閉目凝神的見愁,再看看眼觀鼻鼻觀心的謝不臣,他簡直懷疑這倆人下一個就要拔刀相向——
沒辦法,一路上他倆給人的印象實在是太恐怖了??!
手指摩挲著自己的玉折子,左流左看看,右看看,張了張嘴,又有些膽怯發(fā)憷,生怕自己一句話碰了這恐怖的氣氛。
他扭動著身子,顯出幾分難的不安定來。
見愁搭上的眼皮掀開了,清涼的眸光便傾瀉而出,她沒看別人,只看了左流:“左流道友有事?”
“???”
左流一怔,接著才反應(yīng)過來,有些拿不準(zhǔn)自己到底開口還是不開口。
只是……
好不容易琢磨出來了這東西,讓他放棄著實不甘。
左流一咬牙,望著見愁,開口道:“事是有,不過有些冒昧。我……我想請幾位道友,那什么……借我一滴血……”
“血?”
見愁頓時疑惑。
其余人也都覺得這請求有些稀奇,不很明白起來。
左流怕他們誤會自己是有什么邪術(shù),連忙解釋了一番。
“簡單來說,我就是研究出了一種方法,可以用修士的鮮血,通過某種很獨特的法器,關(guān)聯(lián)到修士的本事上去。比如使用某種道印發(fā)動攻擊,這就是一種本事?!?
眾人點頭。
左流續(xù)道:“在昆吾那幾天,我悄悄去經(jīng)閣找了找,上古還真有術(shù)法,能通過荒古、上古妖獸身體的某個部分,或者是骨髓、鮮血,倒推出它們的本命道印,以供修士使用。這一本玉折子,便是我參照那術(shù)法之中必須的萬法歸宗輪,借了一點來制作的?!?
這可厲害了。
一聽見本命道印,萬法歸宗輪,見愁頓時感興趣了起來。
當(dāng)初見愁的帝江風(fēng)雷翼,便是扶道山人用了萬法歸宗輪制出來的。
在座之人中,沒一個比她更熟悉這東西的原理。
她好奇道:“你不會想要反推道印吧?”
“我沒那個本事?!?
別說古法已經(jīng)失傳,就算是左流天縱奇才,有倒推的術(shù)法,也不一定有那個本事修煉啊
左流嘿嘿笑了一聲,露出一個猥瑣的笑容來:“但是我能通過鮮血,制作修士的一個化身,如果成功的話,這修士的化身就能發(fā)出他修煉過的一道攻擊來。所以……”
“容易成功嗎?威力如何?”
天底下應(yīng)該沒有那么容易的術(shù)法,簡直不勞而獲。
見愁一眼就看出了其中有問題,直接問道。
左流頓時哭了臉:“我還沒吹多久呢,見愁師姐你也太一針見血了點吧?”
“說吧?!?
見愁不由覺得好笑。
左流只好老老實實交代:“成功率看運氣吧,修士的修為越高,越容易成功。從血本身來看,身上的血要比指尖血差,指尖血又不如眉心血,最好的當(dāng)然還是心頭血。至于發(fā)出攻擊,都是一次性的,看修為和血的情況,威力基本在一成到四成之間吧。”
嚇!
這出口驚人的!
如花公子咂摸了兩下,搖頭道:“你這本事有些雞肋,誰還能給你兩勺心頭血不成?”
左流當(dāng)然也知道短時間內(nèi)是沒這可能的,不過這不妨礙他暢想一下未來。
“哼,萬一呢?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大能修士也不會知道我有這個本事,以后他們打,我就在下面接血,他們還能揍我不成?”
“……”
合著他已經(jīng)想到以后怎么去這種地方撿便宜了!
眾人瞬間無話!
眼前的左流面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明明算是個英俊的小青年,此刻卻偏偏透出一種十足的猥瑣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