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峰高佇,八條通道各自經(jīng)過不同的彎折,卻都通向了同一個出口。
只是每一條道,似乎都有那么一點不同之處。
右側(cè)第二條甬道內(nèi)。
換了一身藏藍(lán)色的長袍的謝不臣,朝著那已經(jīng)透出天光的洞口看了一眼,臉上露出幾許有些奇怪的表情。
沒有了那冷峻而出眾的樣貌,現(xiàn)在的他看起來有幾分平平無奇,不過衣袍之上那盤著的深藍(lán)色明艷繡紋,雖有幾分異域之感,卻依舊很襯他的眼睛,或者說眼神。
淡漠的眼神。
“啪嗒,啪嗒?!?
輕微的腳步聲傳來。
謝不臣頂著那一張自己也很陌生的臉,終于轉(zhuǎn)過了頭去。
那是一名身穿道袍的老者,正向著他走過來。
他臉上有一道一道的皺紋,因為蒼老而干癟的嘴唇,勾出一道弧度來。他挽起了袖子,干凈的手里卻捧著一只紅色的漆盤。
隔著有些距離,還暫時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
此時此刻,謝不臣依舊在甬道之中。
只是不同于一路上過來的狹窄,在這即將出洞口的地方,甬道變得寬闊了起來。
原本粗糙的山巖地面上,被柔軟厚實的地毯鋪滿,擺上了一張精致的雕漆長案,長案上放著一只陶瓷小碟,旁邊擱了一副象牙箸和一只簡單的陶制湯匙,另有一天青色的長頸酒壺,早早便放在了長案之上。
隱約有醉人的酒香,從壺嘴之中一絲一絲地溢出。
謝不臣就坐在這長案的后面,而那端著漆盤的老者,則是不疾不徐地走到了長案前面。
“啪?!?
一聲輕響。
那漆盤便被放在了謝不臣的面前。
老道干枯的兩手伸了出來,便將放在中間的一盅好湯端了出來,放在了謝不臣的面前;“本座修行之時,曾有個人對本座說,天地為熔爐,眾生如肉糜,皆在熔爐中?!?
盛湯的湯盅看上去不大的一只,乃是以土陶制成,看上去頗為粗糙。
可偏偏,湯盅內(nèi)的湯,卻異常細(xì)膩精致。
軟爛的肉質(zhì)早已經(jīng)化作了粉紅色的肉糜,融入整個湯汁的每一部分,看上去濃稠的一片,還隱約帶著一股奇異的甜香。
只這么一眼看過去,便知道這一盅肉湯是選材得當(dāng),火候剛好合適。
老道臉上帶著笑容,看上去慈和無比:“湯乃敲骨吸髓之精華,肉則是人眉心、后頸、心間之上最軟嫩的好肉,火是七情六欲之火,料卻是所知所歷種種人生百味。本座洗手不作羹湯已久,今日且請你,嘗嘗這一道湯如何?!?
他說話的時候,謝不臣的目光并未從湯上移開。
他的眼角余光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老道兩腳并未落地,而是虛虛懸浮在一寸高的地面上。
一路行來,遇到了這不語上人的種種心魔,可他怎么也沒想到,走到最后,等待著他的,竟然是這樣的一盅湯。
湯……
謝不臣微微垂了眼眸,卻遲遲沒有動。
“哈哈哈哈……”
那老道見狀,竟然忍不住地大笑了起來,意態(tài)猖狂,眉目之間竟然有一道妖異的黑氣升騰而起。
“到底是心上人,你終究舍不得吃她!哈哈哈哈,汝等凡人……”
舍不得?
謝不臣緩緩抬起頭來,平靜的目光落到了老道的臉上。
那緊抿的唇線,只輕輕一勾,便多了一道冷峻的弧度。
“哈哈哈……”
老道的笑聲還在繼續(xù),震動得整個甬道頂部,都有石屑墜落。
只是謝不臣并不阻攔他,甚至沒有半點異樣的表情,只將寬大的袖擺一挽,動作里帶著一種獨(dú)屬于高門大戶的慢條斯理,似乎面前乃是鐘鳴鼎食,而不是這簡簡單單的一盅肉糜之湯。
有些粗糙的手指,乃是那倒霉的山陰宗修士衛(wèi)信的手指。
謝不臣的目光在手指那一道道傷痕之上停留片刻,便輕輕落在了旁邊的湯匙之上,持了起來,探入湯盅之中,將一勺湯盛出,輕輕一吹。
白霧一樣的熱氣浮動起來,帶起湯勺上一道波紋。
笑聲,戛然而止。
老道站在長案前面,低頭看著謝不臣,面上表情卻忽然多了一分凝滯,似乎沒有想到。
這樣的變化,謝不臣自然聽見了。
只是,旁人的心魔又與他有什么相干?
低眉斂目,只將湯匙湊到唇邊,慢慢飲了一口湯,入口鮮嫩,唇齒之間都是肉香,卻是一種難以描述的滋味。
一口,接著一口。
謝不臣的動作實在是不疾不徐,甚至稱得上是優(yōu)雅,若是有第二個人在此處,只怕也會為他此刻的姿態(tài)所傾倒。
老道的目光,漸漸犀利了起來。
眼見著那一盅湯慢慢見底,謝不臣也終于停下了動作,那老道終于第二次仰天大笑了起來:“有意思,有意思!我輩修士,竟還出了你這樣有意思的!實在是妙極,妙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