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流聽不出這底下洶涌的暗流,只跟夏侯赦一道在旁邊假扮木頭人。
橫虛真人見狀,眼底只有一縷微光閃過。
吳端腦袋后面掛著冷汗,只當(dāng)做什么也沒聽見,轉(zhuǎn)身來帶著眾人朝橫虛扶道兩人一拜:“弟子等告辭?!?
橫虛真人與扶道山人都點了點頭,便見得七道光芒自山前騰空而起,一下升入層云之中,漸漸隱沒,向著九頭江灣之外的傳送陣而去。
“看著他們還真是好啊。”
像是昨夜不曾睡好的凡人一樣,扶道山人又打了個呵欠,感嘆了一聲。
橫虛真人回看他一眼,卻問:“扶道兄昨夜干什么去了?”
“嘿嘿……”
扶道揚了揚眉毛,向著西北方向望去。
他微微瞇了瞇眼,也不說自己到底干什么去了,只道:“你日理萬機,可知如今第二重天碑之上留名者何人?”
第二重天碑?
筑基期中第一人?
這第一人從謝不臣換到了見愁,見愁突破金丹之后,便又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名字。
橫虛雖有許多昆吾之事要處理,這個卻是清楚的。
“昨日正好與玉心掌門論及此人,乃是西海禪林的小沙彌,名為了空,三世善人的功德,氣運極佳,修煉極快。只是此人之天賦,比起你我二人座下弟子,卻要略遜一籌。扶道兄怎么忽然想起此人來?”
“十九洲修士無輪回,獨獨兩個地方除外?!?
扶道摸出了個雞腿,啃了一口,頓時露出滿足的表情來,像是才睡了個大姑娘。
橫虛聽了點頭:“佛門,一者西海禪林,一者雪域密宗。”
“有。”扶道山人轉(zhuǎn)過頭來,舔了雞骨頭兩口,意猶未盡,“密宗界慧那禿驢要坐關(guān)三年,山人我好久沒去雪域了,機會絕佳。嘿嘿,禪宗都出了新一輩,雪域半點動靜都沒有,山人我這心里跟貓爪子撓一樣?!?
坐關(guān)三年?
橫虛真人只眉頭一皺,眼底一道亮光閃過,已是明白了扶道的意思:“不如一探?”
“不如一探?!?
扶道山人難得正經(jīng)地回了他一次。
不過轉(zhuǎn)眼就笑了起來:“你昆吾之事能丟開?”
他二人成名于同年小會,并立于十九洲,昔年也曾并肩闖過窮山惡水,遍殺蠻荒妖魔。
只是后來各自為一派脊梁,久居不出,又少了當(dāng)年的幾分意氣所在。
橫虛真人只一道風(fēng)信彈向昆吾主峰,負手道:“座下十三弟子,個個都是話事之人,昆吾無我,并無大礙?!?
說完便看向了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一副悲天憫人之狀,只嘆一聲:“竟又要與你這老怪同行,真是氣煞山人也!”
語庇,他人已化作一道沖天光焰,轉(zhuǎn)瞬消失在原地。
橫虛真人不疾不徐,一步踏入虛空之中,也消失不見。
西海廣場之上。
見愁等人從昆吾九頭江灣外的傳送陣而來,直接傳送到了廣場之上。
照舊是人來人往,只是今日格外沸騰一些。
“到底誰干的?”
“這是什么意思?”
“誰給拼全了?”
“有人看到嗎?”
……
吳端從傳送陣之中走出,周遭的聲音,立刻涌入了耳中。
他一皺眉,看向周圍,只見不少過路之人都伸手向著海面之上,指指點點。
見愁隨后而出,如花公子陸香冷等人跟在她后面,謝不臣則不疾不徐落在最后。
腥咸海風(fēng)吹拂,九座漆黑的天碑佇立在廣場的盡頭,斜斜指向海中,無數(shù)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個方向——
浪潮起伏的海面上,一座多年為海水侵蝕的石碑,歷盡滄桑,依舊佇立。
只是當(dāng)見愁目光落在其上之時,卻不由得瞳孔劇縮!
這是西海赫赫有名的“聞道碑”,據(jù)傳昔年有人一朝聞道,竟在此白日飛升,遂留下此“聞道碑”。
然而此時此刻……
這無數(shù)人熟悉的巨碑之上,竟然多出了一截,長滿青苔的一截,卻與聞道碑一樣的形制和大小,便是連斷面都無比吻合,靜靜地鑲嵌在聞道碑的頂端。
被海風(fēng)吹拂久了的石碑,有黝黑的顏色。
新鑲嵌上來的這一部分,卻沾著簇新的泥土,其上青苔蒼綠。
一個古樸的“朝”字,赫然凌于“聞道”二字之上!
——朝聞道!
見愁聽到了身邊幾許倒吸涼氣的聲音。
心底,像是有一柄重錘在敲擊。
腦海之中的畫面,紛至沓來,飛快閃過!
小石潭邊,被那少年坐在身下,后來又神秘消失的石碑,聞道而生、卻朝生暮死的蜉蝣,被借走的宙目,如今忽然出現(xiàn)的“朝聞道”!
那近乎完美吻合的痕跡,只像是某些大能修士的惡作劇,透著一種令人驚心的寒意。
朝聞道,可不是“聞道”這樣單純的意思。
朝聞道,夕死可矣!
隱約有寒氣從腳底升起。
見愁心里與所有人一樣的震悚,只是在震悚之余,也有一種難以喻的期待:一只小小的蜉蝣,要在這天地間攪動怎樣的風(fēng)云?
周圍人人都在議論這上半截石碑的來歷,只是半天都沒有結(jié)果。
她忽地一笑,竟在這寂靜的時候道:“看來,這是個遍地都是秘密的十九洲?!?
吳端沉默了許久,只將袖中通訊靈珠取出,便將此消息報給了師門。
“此事絕不尋常,我以稟明師門??磥恚巳ネ瓨?,還要多問上一件事了?!?
他擰著眉頭,又收了靈珠起來,對見愁道:“時辰不早,我也有事在身,便不多送見愁師姐了。”
“告辭?!?
見愁拱手為禮。
吳端微微一笑,便見著幾個人都朝著另一座傳送陣走去,他們的下一站,將是仙路十三島,然后渡海去到人間孤島,青峰庵。
只是沒想到,見愁往前走了幾步,忽然頓住腳步:“忽然想起有幾件事忘了問吳端師兄,諸位道友還請在陣中稍待我片刻?!?
說完,她也沒管身后之人到底怎么想,便重新走到了吳端面前。
吳端一怔:“見愁師姐?”
見愁站在他面前,傳音道:“聽聞謝師弟乃是昆吾一等一的天才,我等只知他如今是金丹修為,卻不知他到底有怎樣的本事。隱界之行兇險,可否請吳端道友指點一二?”
指點?
指點她有關(guān)謝不臣的修為?
心思一動,吳端想起了昨日那險些拔劍相向的驚險場面,目光在見愁臉上轉(zhuǎn)了幾圈,卻看不出半點算計的異樣來。
他雖不喜謝不臣,可謝不臣畢竟昆吾弟子。
見愁又疑似與謝不臣有什么深仇大恨,天知道會不會是下一個對謝不臣下黑手的曲正風(fēng)?
所以,吳端思量一番,并未直接回答,只道:“師姐有求,吳某自無不應(yīng)的道理,只是吳某可為見愁師姐解惑,見愁師姐可否也為吳某解惑?”
有道理,有來有往罷了。
見愁倒好奇起來:“吳師弟修為甚高,也需要我來解惑?”
“你與謝師弟,到底有何仇恨?”
吳端并不遲疑,終于將自己藏了許久的疑惑道出。
這一瞬間,見愁愣了。
她卻是不曾想到,吳端用以交換的問題,竟然是這個。
所以她到底沒看錯,吳端心里還是不喜歡謝不臣?。?
只是這問題問來,到底叫見愁生出一種荒謬之感。
眼珠微微一轉(zhuǎn),見愁瞇眼笑起來,活像只狐貍:“吳師弟真想知道?”
怎么覺得見愁這樣子有些不對?
吳端隱約覺出了幾分不對勁來,只是這問題實在已經(jīng)困擾久了,叫他難以收回。
所以,他思量片刻,點了點頭:“但請見愁師姐明?!?
“唉,原本我想這是個永恒的秘密,不該為人所知的,只是吳端師弟既問,我又如何能不說?其實……”
見愁負手而立,面色從容,只輕聲搖頭一嘆,帶了幾許輕愁。
“他是我前夫?!?
“噗!”
前夫?!
險些一口噴出來!
吳端差點把自己嗆死在廣場上,猛烈地咳嗽起來,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他瞪圓了眼睛看著見愁,看著她臉上深沉的笑意,又轉(zhuǎn)頭去看背后站在傳送陣之中的謝不臣。
謝不臣面容淡漠,無情無感地望著他。
這眼神,原本也平平淡淡,吳端見得多了。
只是……
這一刻,竟有一股寒氣,從腳下爬上了后背。
他想起了自己昔日問曲正風(fēng):你師姐可有道侶?
這關(guān)系,或者說可能的關(guān)系,忽然有點錯綜復(fù)雜啊。
僵硬著臉,已經(jīng)是別人口中“元嬰老怪”的吳端,慢慢轉(zhuǎn)過頭來,一本正經(jīng)、異常刻板地對見愁道:“事關(guān)重大,還請師姐莫要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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