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山困獸場,乃是將崖山底部一大塊區(qū)域開鑿出來,作為一個寬闊的演武場。
不同于上面的靈照頂,困獸場中,充滿了一種難以喻的酷烈氣息,因在地底,光線不足,又兼周圍都是黑沉沉的石頭,抬頭望去,只讓人生出一種壓抑之感。
周圍的石壁上,都刻繪著古老的圖案,似乎是崖山先輩所留。
整個困獸場呈圓形,地面凹陷下去一部分,留有一圈不窄的位置,作為看臺。
此刻,一眼望去,上方擠擠挨挨全是人頭,竟然是有不少崖山弟子都聚集在周圍,聚精會神地朝著下面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隨著下方傳來“砰”地一聲人體落地的聲響,上面陡然之間爆發(fā)出一陣驚嘆聲!
“好強!”
“厲害啊……”
“不愧是二師兄……”
場內(nèi),曲正風慢慢地收回了拳頭,飄擺的衣袂,也漸漸落回了原位。
身穿赭色長袍的少年,摔倒在地上,朝外翻滾了兩圈,終于狼狽地停了下來,旁邊不遠處還站著一人,也已經(jīng)嘴角帶血,用一種駭然之中帶著敬仰的目光,望著這一幕。
在場之人都知道,摔倒在地的那個,乃是崖山四大長老之一的戚伯遠長老之子,前兩天剛剛結(jié)丹,名為戚少風,一張臉上還有點青澀少年氣,算是崖山近年來頗為出色的弟子之一。
站著的那個也結(jié)丹不久,乃是長眉毛的羲和長老座下弟子,名為孫潮,看上去成熟又穩(wěn)重,只是在看著眼前的曲正風時,眼底會涌現(xiàn)出難以抑制的狂熱。
崖山弟子中修為第一之人,曲正風。
縱使他困在元嬰巔峰已經(jīng)有一百余年,卻從來無人能撼動他的地位。
今日這一場,原本是戚少風與孫潮兩名剛剛結(jié)丹的弟子,聯(lián)手與曲正風交戰(zhàn),而且曲正風絕不使用超出金丹期的修為,純粹憑借肉體力量,竟然就可達成堪稱蹂躪一般的成效!
完全無法與之匹敵!
孫潮站在原地,目光從狼狽的戚少風身上收回來,才對曲正風行禮道:“多謝二師伯賜教?!?
還在地上的戚少風,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臉上帶了三分尷尬七分羞愧,耳根子都紅了,急急開口跟上:“多謝二師伯賜教,少風學(xué)藝不精,叫二師伯見笑了?!?
“你二人都是初初結(jié)丹,根基不穩(wěn),學(xué)藝不精,道印太雜,被我擊敗乃是尋常事,也不必掛懷。”
眼看著站在自己面前這兩人,曲正風的聲音還算得上是柔和。
崖山困獸場便是這樣一個相互切磋的地方,大多數(shù)時候崖山弟子都在這里,曲正風也會偶爾來一趟,自然也少不了指點指點修為低的后輩。
像今日這樣的事情,早已經(jīng)發(fā)生過不知多少次,大家都已經(jīng)見怪不怪。
在切磋完之后,指點一番,更是會令所有人都受益匪淺的事情,更何況曲正風又是出竅以下第一人,能得他一席話,于修行必定有益處。
只是,今日的曲正風,并沒有能夠?qū)⑺脑捳f完。
“老二,過來!”
響亮的聲音,從遠處傳了過來。
所有人一怔,接著都是嘴角一抽,能這樣喊的,全崖山上下除了扶道師伯祖之外,不作第二人想了。
曲正風回頭看去,目光越過一層一層的人群,便瞧見了站在遠處的扶道山人,還有……
他身后不遠處站著的見愁。
眉頭微微一挑,曲正風回頭道:“你二人自己修煉去吧?!?
“是?!?
孫潮與戚少風兩人都連忙抱拳行禮,目送著曲正風去了。
其中,戚少風忍不住遠遠看去,只瞧見了站在扶道山人身邊的那一位身穿深藍色衣袍的女子。
雖只是遠遠見過幾次,不過……
這不是大師伯嗎?
竟然回來了?
那邊,見愁站在扶道山人的身后,朝著的遠處望去。
曲正風那邊的情形,自然清晰地被她收入眼底,崖山的熱鬧,原來都在這里看,不少人聽見聲音都轉(zhuǎn)過頭來,離得近的還跟扶道山人行禮。
從困獸場內(nèi)走出來,兩旁的人都為曲正風讓開了道,像是分水一樣。
他一身玄袍,腳步不緊不慢地走來,終于到了他們面前,笑著行禮道:“弟子拜見師父?!?
接著又一看見愁,眼神之中似乎帶了幾分好奇:“大師姐竟然回來了……”
“好了,你大師姐的事情你師弟們都知道了,你要感興趣回頭就去問。”
扶道山人不耐煩地代替見愁回答了,直接擺了擺手。
他又看了一眼站在那邊,正出困獸場的戚少風與孫潮,不由皺眉道:“又在教訓(xùn)人呢?”
“戚師侄與孫師侄都結(jié)丹不久……”曲正風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了一聲,“他們想要試試自己的斤兩,我豈有不配合的道理?”
“少風這小子乃是戚伯遠那老貨的寶貝兒子,你也不怕打殘了他回頭被人穿小鞋?!?
咕噥了一聲,扶道山人嘆了口氣。
曲正風聽了,眼簾一垂,倒有些無奈:“論護短,戚長老可比不上師父你?!?
說完,他莫名看了見愁一眼。
見愁這時候正注視著他,沒來由地被他這么一看,倒有些一頭霧水,還沒思索出這眼神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旁邊的扶道山人就炸了。
“護短?說誰呢!你說誰呢!”
毫不猶豫一腳踹出去,扶道山人脖子一梗,眼睛一瞪。
“護短怎么了?護短不好嗎?以前要不是老子護著你,你她娘的早被四個長老打殘了,還能在咱崖山橫行無忌?”
“別踹了……”
這么多人呢。
曲正風強忍住那種打師父一頓的沖動,微笑著開口轉(zhuǎn)移話題:“師父,你找我什么事?”
“哦……”
一腳踹到一半,扶道山人慢慢收了回來,一拍自己的腦袋,道:“鄭邀那邊找你有點事兒,你去一趟,挺要緊的?!?
見愁想,應(yīng)當是那青峰庵隱界的事情。
曲正風自己卻是不知道的,他只看了見愁一眼,心里疑惑扶道山人帶見愁來這里干什么,不過卻沒多問,一拱手便道:“那徒兒立刻去攬月殿一趟?!?
“去吧去吧?!?
扶道山人擺了擺手,一副嫌棄的表情。
曲正風無奈一笑,便朝見愁他們的來處走去。
一步,兩步。
他腳步很沉穩(wěn),似乎不疾不徐,只是在經(jīng)過見愁身邊的時候,忽然一頓,側(cè)頭看了她一眼。
“十余日不見,見愁大師姐修為又進一步,恭喜了?!?
聲音太淺,太淡,仿佛真心實意,又仿佛虛情假意。
見愁實在聽不出什么東西來,她不由得轉(zhuǎn)過頭,看向了曲正風。
這時候的曲正風也還看著她,不過在看見她轉(zhuǎn)頭看向自己之后,卻沒再說一句話了,微微一勾唇,朝著見愁一頷首,便重新轉(zhuǎn)身朝外面走去。
在這光線并不怎么充足的困獸場,他玄色的身影,仿佛要與周圍的陰影融為一體。
再走兩步,那輪廓,便一下模糊了起來,終于消失不見。
來時,見愁與扶道山人乃是從歸鶴井而來,這下面似乎有一個什么特殊的通道,曲正風似乎便是從這個通道離開的。
見愁皺著眉,久久沒收回目光來。
扶道山人本準備走了,都邁出去兩步了,卻發(fā)現(xiàn)沒人跟上來,不由回頭一看:“怎么了?”
“……沒怎么?!?
見愁連忙回過頭,笑了一笑,走到扶道山人的身邊,目光又從前面的困獸場上略過,之前與曲正風交戰(zhàn)的那兩名崖山弟子,此刻早已經(jīng)出了困獸場,朝著旁邊走去。
“曲師弟經(jīng)常在這里與人比斗嗎?”
“差不多吧?!?
扶道山人順著困獸場圓形的邊緣,一路走了過去,在對面似乎還有一條長長的通道。
“有時候,打打架,反而會舒坦不少,更何況……”
聲音忽然怪異地停了一下,扶道山人笑了一聲:“如今這一批崖山弟子,是欠揍了些。”
……
見愁一下沒了話說。
腦海之中,無端浮現(xiàn)出的,是在殺紅小界之中所見的幻境。
她有心想要問一句什么,卻發(fā)現(xiàn)扶道山人走在前面的背影,有點奇怪的沉默,于是那種我問個究竟的心思,也一下收了起來。
轉(zhuǎn)過困獸場,前面竟然又出現(xiàn)了一條長長的通道。
此刻,正有不少弟子從里面走出來,有的打著哈欠,有的伸著懶腰,還有的手里捏著一塊玉簡在研究。他們出來,一見到扶道山人,都會停下來見禮:“拜見師伯祖,大師伯?!?
扶道山人帶著見愁,隨意點點頭,便直接走了進去。
這一處的通道,就狹窄了起來。
見愁看見通道里又不少的窄門,有的上面掛著崖山弟子的名牌,有的則是空白的。
扶道山人解釋道:“你修行也有幾個月了,對如今十九洲之事,應(yīng)該也有最基本的了解。修士的修行是一切的基礎(chǔ),只是修行并不等于人在戰(zhàn)斗時候的強弱。也就是說,你的修行并不等于戰(zhàn)斗力。崖山困獸場,便是由此而來,這是一個磨礪弟子的地方?!?
修行并不等于清心寡欲,甚至意味著更加殘酷的變局。
崖山雖高高在上,卻也不能免俗。
甚至,越是超然的門派,越不該熄去爭斗之心。
因為危險時刻都在。
目光從這一扇又一扇門上掃過,扶道山人道:“往日沒帶你來這里,是因為你修行尚淺,不過如今你進境挺快,又恰好走的是剛猛的路子,正是戰(zhàn)力會高于修為的那一種。日后若有時間,倒不妨常來?!?
見愁點了點頭。
“徒兒明白了?!?
對這困獸場,她倒是挺好奇的,不過更好奇的是,扶道山人不是為了解決帝江骨玉的事情來這里的嗎?
念頭剛剛一起,扶道山人的腳步就停下了。
原來,此刻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這一條通道的盡頭,竟然也有一道門,可卻比之前那些小門寬敞得多,扶道山人的手心往門上一按,那門便立刻發(fā)出柔和的光芒,變得透亮起來。
“進來吧。”
扶道山人往前一邁,便消失了。
門里,他的身影重新出現(xiàn)。
一座巨大而華麗的石窟,終于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
地面上用金色的線條勾勒出了一個陣法的輪廓,從地面的中心蔓延開去,似乎有隱約的金色液體,在線條之中流動,一眼望去,竟有一種流光幻彩之感。
巨大的陣法,甚至蔓延到了高高的山壁上,一圈一圈地圍攏上去,又在山壁的穹頂上留下了一個陣法的中心。
頭上腳下,兩個中心遙遙相對,似有呼應(yīng)之感。
地面上的中心處,離地三尺高的地方,竟然懸浮著一塊巨大的黑鐵圓盤,圓盤中心有兩個尖尖的鐵椎,另有十六只尖錐則分布在鐵盤周圍一圈。
整只懸浮在空中的鐵盤,竟然給人一種猙獰冷肅之感。
見愁一腳踏入之時,一眼便看到了,頓時為這鐵盤冰冷的顏色、猙獰的造型,吸引了目光。
而后,她才慢慢注意到頭上腳下刻畫著的金色陣法。
“這是……”
“這是崖山開印之地?!狈龅郎饺撕俸僖恍Γ曇衾飵Я藥追肿院?,只把手里的帝江骨玉往鐵盤上一放,“這一只大鐵盤,被稱作萬法歸宗輪,其制作方法早已經(jīng)失傳。整個十九洲大地上,估計不超過五個。咱們崖山就有一個。”
萬法歸宗輪?
這名字起得有些奇怪。
見愁目光落了過去,便瞧見一路上一直睜大了眼睛打量四周的帝江骨玉,已經(jīng)在萬法歸宗輪上走動了起來,還時不時地蹦跶兩下,仿佛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竟然咯咯笑了起來。
“它這樣不會有事嗎?”
“當然不會有事了。”扶道山人繞著萬法歸宗輪走了兩圈,目光開始灼熱了起來,搓著手嘿嘿笑道,“這萬法歸宗輪,乃是為了研究本命道印用的。如今能研究道印的東西還沒出來呢?!?
“本命道???”
見愁在藏經(jīng)閣看了那么多的東西,卻沒一個提到過“本命道印”,一時不由得好奇了起來。
扶道山人戳了亂跑的帝江骨玉一把,仿佛在研究從哪里下刀才好一樣。
帝江骨玉渾然不覺自己已經(jīng)在危險之中,還邁著自己兩條細細白白的腿走到了那石盤最中間的尖錐周圍,用身子拱了拱,可惜尖錐紋絲不動。
“修士修行的道印,乃是根據(jù)自身經(jīng)脈來研究的。也有人會夜觀星象,看天上的星斗是如何運轉(zhuǎn),從而得到道印的靈感。所有的這種道印,都是修士自己的創(chuàng)造的,叫做普通道印,也就是我們?nèi)缃裾f的這種道印。只是……道印之所以稱之為道印,乃是有原因的?!?
“原因?”
見愁豎著耳朵聽了起來。
扶道山人一笑:“道印,遵循天道而成只印,代表的是修行的法門。修士們自以為道印遵循天道,卻少有人知,有的東西一生下來就有道印,稱之為本命道印?!?
“有的東西?”
那說的應(yīng)該不是人了?
見愁一下有了隱約的預(yù)感。
“正是。”
對見愁的敏銳,扶道山人一向是滿意的。
他忍不住踱了兩步,回頭來又眼睛發(fā)光地看著帝江骨玉。
“除了人之外,天下還有精怪妖物,時日長久,吸收天地精華,或有機緣,便也能踏上修行之路,謂之妖修?!?
“此等妖修,弱者修煉與人無異,可強者如帝江,卻是一出生便有自己天賦的能力。”
“其中天眷者,有的呼風喚雨,有的力能扛鼎,有的吞山吐?!@些能力,便是本命道印賦予的,生來就印刻在妖修的靈魂之中,或許一出生便在,也可能修行到了某個境界才會自動出現(xiàn)?!?
“因其乃是天生,而非人造,往往有人力無法推測之威能?!?
說到這里的時候,扶道山人忽然聳了聳肩膀。
見愁不解。
扶道山人道:“修士修行,無非追求長生,追求舉手投足之間排山倒海之能,所以對這種強大妖修的本命道印覬覦已久。終于,有一個天才,研究出了這一萬法歸宗輪?!?
“萬法歸宗,便是能破解非人修士的一切道印。只要,你有足夠的材料……”
扶道山人的聲音,頓時變得陰測測地,他整個人都伏在了萬法歸宗輪上,兩只明亮的眼睛注視著最中間的帝江骨玉。
見愁頓生一種毛骨悚然之感。
材料?
難道是獵殺?
“師父你該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