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漩渦,在人影沒入之后,倏忽縮小,最后還原成了那一只中心處雕刻著綠葉的石盤,一閃便消失在了殺紅小界之中。
凌立于半空之中的葉翩翩,過了好久才收回目光來。
自老祖飛升之后,多少年沒在十九洲看見過這般對人胃口的女修了?
外面的世界,還很精彩啊。
她微微一笑。
然而,她畢生的使命,也不過是守護此地罷了。
回首,石坑之中還埋著顧青眉。
葉翩翩手一揮,便有一道風吹過去,將她送入了擴大的漩渦。
下面站著的那兩個人,還在望著那女修消失的方向。
巨大的翠色葉片,一眼望不到頭。
原本陰霾的天空,已然放晴,雖然沒有日月,卻有朗朗的藍天和白云。
風吹過來。
孟西洲只覺心中悵然若失:“前輩走了……”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他日有緣,定能再見?!?
了空是個修行佛法之人,對這些聚散離合,倒是看得很淺,他雖看不見孟西洲,卻也能感覺到孟西洲心中的情緒。
殺紅小界一行,堪稱是劫后余生。
了空心中,亦是別有一番感悟。
他本是一番好意安慰,沒料想,孟西洲聽了,回頭就朝著石盤那頭咕噥了一句:“你懂什么,這是英雄,英雄你懂不懂!我的蓋世英雄啊……“
“……”
一時間,了空也不知道說什么了。
眼見著前面的漩渦越來越小,他忙打了個稽首:“孟施主,你我二人亦當?shù)绖e了?!?
“唉,但愿山水有相逢?!?
也不知道這話說的是了空,還是那一位神秘的前輩,孟西洲也朝著石盤那邊拱手,算是為禮。
兩人分頭,分別投入了那巨大的漩渦之中。
深紅色的光芒,一下將他們的影子吞沒。
殺紅小界之中,再次安靜的一片。
天上的云,不再流動,地上也沒有了河流與山脈。
站在原處的葉翩翩,遙遙地朝著地上一招手,于是那廣闊如大地的葉片,一下朝上飛起,越飛越高,越飛越小,化作了一片晶瑩的蓮葉,被葉翩翩拿在手中。
廣闊的葉片離開之后,被藏在地面之下的景色,終于露出。
那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湖水,蕩漾生波,一片又一片蓮葉,與葉翩翩手中的蓮葉一個模樣。
這,正是見愁等人才入第三關時候看見的那一片蓮湖。
呵……
不知,下一次進入殺紅小界的,又會是何等有趣的人呢?
葉翩翩心里,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一個轉身,墨綠色的長發(fā)飄飛,便化作了一道綠色的煙云,消散得無影無蹤。
……
西海。
“真是賠死我了……”
蹲在礁石上,錢缺一下又一下地打著算盤,木然著一張臉。
在殺紅小界之中那么多天,沒怎么修煉不說,生意也沒做,更流失了不少的大客戶,還在小界之中損失了那么多的東西。
就這,足足能郁悶死個人。
只要一想到那些靈石,錢缺就恨得咬牙。
一遍又一遍地撥打著金算盤,錢缺一聲又一聲地數(shù)著:“一百,兩百,兩百四十二……”
“師妹,我們去那邊看看吧?!?
海面上,遠遠有幾道流光劃來。
錢缺手一停,抬眼一看,頓時眼睛冒光:“生意來了!”
他立刻將算盤一收,便要起身。
這一刻,遠處的幾個人也都近了,錢缺定睛一看,立刻皺眉:“昆吾的弟子?”
往日,一說到昆吾,錢缺會想起修為高絕的橫虛道人,想起昆吾無數(shù)的修士,想起近日來,昆吾那厲害的天才謝不臣……
可現(xiàn)在,他腦海里浮現(xiàn)的,只有顧青眉那尖刻的聲音!
昆吾?
錢缺一雙小眼睛閃爍了起來,摸了摸下巴,便嘿嘿笑了起來。
殺紅小界是你昆吾坑我,到了這西海之上么……
吃了錢某多少,錢某就讓你們十倍吐出來!
想著,錢缺毫不猶豫飛身上去,熱情地朝著那幾名昆吾修士打招呼:“哎呀,幾位道友這是要尋寶還是探險去啊,錢某這里有……”
仙路,斬業(yè)島。
秦若虛做夢一樣在海邊停留了許久。
一場仙緣,就這樣離自己遠去?
那種感覺,像是到手的鴨子又飛了!
腥咸的海風吹了起來,他嘴唇干裂,想起在殺紅小界之中遇到的孟西洲,只恨得燒心!
“卑鄙小人,卑鄙小人!”
若有一日,叫他有機會拜上仙門,登臨萬人之上,必將此人碎尸萬段,以報今日大仇!
昆吾,木屋之后。
“師兄……”
虛弱地睜開了眼,顧青眉只覺得自己周身經脈劇痛,仿佛有萬蟻噬咬。散亂的靈氣,不斷沖撞著她身體每個角落,讓她痛得身體蜷曲,竟無法支撐自己站立。
謝不臣眼神一閃,之前傳信給顧青眉,便沒有聽她再回,便以為顧青眉大約已經陷入交戰(zhàn)之中。
有陣法在,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擋上一擋,更何況殺紅小界之中無法相互動手——
顧青眉有筑基后期的修為,怎會如此不堪?
“師妹可還好?”
“咳咳咳……”
顧青眉忍不住咳嗽了幾聲,皺起眉頭。
在那葉翩翩將她送回的時候,她就已經醒了過來。
緩緩撐著桌面,坐在了窗邊的椅子上,顧青眉臉色慘白,看不到半分的血色,想起自己遇到的一切,眼底立時浮現(xiàn)出一片的憤恨來。
然而,一開口,卻有一種莫名的失落與悲愴。
“好?哪里還能好……師兄,我竟輸了……”
先是沒有算到有人會在自己開啟紅盤之前開啟殺盤,引更多的人進入了殺紅小界;其次是沒有算到,進入殺紅小界的人之中,竟然有這么多詭異而實力超群之人;更次,是沒有算到,昆吾的名號在這種相互不知道名姓的場合,似乎也不那么管用;她還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人能逃脫謝不臣給的陣法的籠罩——
最想不到的,還是那一枚帝江骨玉!
明明已經被自己握在手中了!
最后那樣的變故,誰想也不甘心!
在殺紅小界之中的一幕幕,再次浮現(xiàn)在顧青眉的心底,讓她氣血翻涌,一怒之下,竟然再次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出!
“噗!”
衣襟上點點鮮紅。
謝不臣看得一皺眉,手指一動,只摸了一只紫玉小盒出來。
他掀開盒蓋,將之遞到了顧青眉的面前:“師妹內息不穩(wěn),還是先服用一粒培元丹吧。余事,再說不遲。”
顧青眉蒼白著臉,抬起頭來,眼底浮出淚光,有幾分羞愧,又有一種難受。
終究還是伸手,將紫玉小盒接過,里面那一粒培元丹金燦燦的,顧青眉尖尖的手指頭捏著丹藥,那眼底淚終于忍不住滾落了下來:“師兄,憑什么……憑什么還有人比我更強……”
進入殺紅小界的修士,必定都是金丹期以下。
這一點,謝不臣無比清楚。
他站在窗前,微風撩動他衣擺,長案上排著的數(shù)十枚玉簡還沒收起,幾卷書已經合上,放在旁側,整個山屋清雅無比,隱約有幾分書香氣息。
謝不臣遠望而去,便能看見山下重重的碧樹,已經染著幾許微黃。
這秋,將深了。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有人比我等強,不足為奇?!?
謝不臣的聲音,淡得縹緲。
他乃是同輩修士中最強之人,說這話的時候,倒也有充足的底氣。
只是他渺遠的目光之中,的確藏有一分思索。
顧青眉已是筑基后期,殺紅小界之中那個與她作對的神秘人,不僅能力敵筑基后期,甚至還破去了自己地縛之陣,實力堪稱恐怖。
然而……
能進入殺紅小界,也不過是筑基期修士罷了。
筑基期能修煉多久?
再怎么算,也必定是個才踏入修行不過百年之人。
一時之間,謝不臣竟無法控制的露出一點點的感興趣,還有一點點難以喻的欣賞。
望盡世上無敵手,終究也不怎么好玩。
興許,日后這一位神秘的對手,終將與自己碰面呢?
謝不臣緩緩收回了目光,唇邊帶著淺笑,踱步而回,見顧青眉眼圈紅紅,終是嘆了一聲:“此事我會為師妹保密,不過還請師妹勿要沮喪。兩年之后便是左三千小會,何愁不能揚名立萬呢?”
“……左三千小會?”
哽咽的聲音一停,顧青眉紅著眼睛抬頭,眼底帶了幾分期許。
“那師兄你也去嗎?”
“……”
謝不臣淡淡一垂眸,沉默片刻,道:“或許。”
那就是不確定了。
顧青眉低下了頭,看著自己手中的那一枚丹藥,無精打采道:“好不容易找到了帝江骨玉的蹤跡,如今卻不知這骨玉到底落于何人之手……”
“沒有帝江骨玉也無妨?!敝x不臣搖了搖頭,并不很在意,“虎蛟有骨,可代帝江骨玉而修之,他日再尋即可,不必掛心。”
顧青眉慢慢點了點頭,將那一枚謝不臣親手遞過來的丹藥送入了口中。
她的目光,不經意地又落回了掛在墻壁上的那一把劍上——
七分魄。
這一把劍,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她的幻境中?
人間孤島,大夏。
“吱呀?!?
院落里有人推門出來。
“呱呱呱……”
庭中樹上棲息著的烏鴉,立刻拍著翅膀,呱呱叫著飛走。
張湯換了一身便服,腰上系了塊玉佩,從屋內出來。
一步步走下臺階,他一張臉上半點情緒都不透出來,依舊像是昔日的廷尉張湯,滴水不漏。
這是他在京城自己的庭院,此刻直接走出門,外面便是熱鬧又繁華的大街,人來人往不斷,不時有貨郎叫賣的聲音響起,從街這頭,到街那頭。
煙火氣。
這是他之前待過的殺紅小界里,不曾有過的煙火氣。
張湯覺得,還是眼下這樣子瞧著舒適自在一些,只是那幾日之所見,在他腦海之中,卻已經刻下了永恒的印記。
人人都當他是被仙人拉去傳道了,回來繼續(xù)輔佐君王。
只有他知道,一切都不是那么簡單。
“大人,大人!”
身后響起了一串腳步聲。
幾名差役遠遠看見張湯的身影就追了上來。
張湯頭也沒回,腳步更沒停,只往前走。
在那差役走上來,到他身邊的時候,他才開口:“何事如此慌張?”
“又是那該死的趙國舅找您喊冤來了,您看要不趕緊過去?”廷尉衙門的事情可也不少呢,倆人連忙擦了一把汗。
張湯眼皮子一搭,只道:“讓他候著?!?
半點也不客氣。
出了名的軟硬不吃,鐵板一塊。
差役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只好跟在張湯后頭,苦思冥想,能不能解決這問題。
前方,忽然有無數(shù)人抬起頭來。
“哎喲,這天怎么忽然就陰了?”
“該不會是要下雨了吧?好黑。”
“真是倒霉……”
……
張湯抬眼,但見高高的層云之上,仿佛有一片巨大的陰影飛來,一下將明晃晃的日頭遮蓋,霎時間便再看不見什么光亮。
云氣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