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通盯著那片石壁,眼神越來越深,越來越陰森,就像是兩團鬼火。
那道微弱的震動,看似很尋常,但對有著層層陣法穩(wěn)固以及防護的地底世界來說,意味著很可怕的事情——有人觸動了周獄的陣法,而且不是像昆蟲投入蛛網(wǎng)里那般一頭扎進去,就像一個琴師伸出手指,拉動一道弦,輕輕地彈了彈。
周通盯著那片石壁,沒有發(fā)現(xiàn),牢房頂部的石壁縫隙里,落下了一滴水。
地底很是潮濕,縱使有陣法的隔絕,四周的石壁上依然有很多地方在滲水,即便是在這個相對干燥的牢房里,這個畫面也并不顯得突兀。問題在于,那滴水落下的位置很巧,剛好落在酒壺的壺嘴上。
泥土里的濕意經(jīng)過碎石與陣法的層層過濾,從石壁中滲出來時,已經(jīng)沒有絲毫雜質(zhì),透凈地仿佛露珠一般。
那滴露珠,悄無聲息地順著細長的瓷嘴,滑落進了酒壺里。
便在這時,周通轉(zhuǎn)過身來。
薛河說道:“陳長生應該感覺到了,他會猜到你在這里。”
周通知道,所以才會急著離開。
他不知道那個觸動陣法的人是誰,居然能夠深入周獄。
那個人距離這邊應該還有段距離,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決定離開。
正如薛河所,那個人很有可能就是想通過這種手段,通知地面上的人,他的具體位置。
他平靜地說道:“一直以來,都有很多人想我死?!?
“我也一樣。”
薛河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壺,把空杯斟滿。
周通端起酒壺,也把自己的杯子斟滿。
薛河舉起酒杯,說道:“祝你死的很慢。”
死亡是很可怕的事情,但如果這個過程足夠快,或者能夠稱為痛快,如果很慢的話,那自然只剩下痛苦。
周通笑了笑,與他輕輕碰杯,然后送至唇邊飲盡。
“陳長生的劍就算再快,也不可能這么快就來到這里?!?
周通的視線再次望向那片已經(jīng)安靜下來的石壁。
這里是他替自己安排的最隱秘也是最安全的藏身之所,這時候卻是毫不猶豫地選擇拋棄,另覓地方躲避。
薛河再如何痛恨此人,也不得不承認這種決斷,真的是強大到了極點,同時也有些好奇,問道:“我雖然不知道今天的風雪有多大,但可以想象,此時的京都沒有太多地方可以保證你的安全,你能去哪里呢?”
“兔子都會留三個洞以備隨時逃路,更何況我們這些做人的。”
周通說道:“你肯定會感到遺憾,像我這樣的惡人,真的不容易死,至少今天我不會死。”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再說什么,走出牢房,順著昏暗的巷道,向著更加陰暗的前方走去。
巷道兩側如豆般的燈火,與他此時眼中的些微光亮很是相似,都是幽幽的鬼火。
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巷道的盡頭,仿佛向著地獄走去,直至沉沒入最深的黑暗之中。
隔著鐵欄,薛河一直看著周通的背影,沉默不語,看了很長時間,直到周通消失,還在看著那邊。
不是有所感慨,也不是因為此時心里確實存在的某些復雜情緒,他只是要確定周通是真的離開了。
屋頂石壁上再次落下水滴,然后側方的墻壁上,發(fā)出摩擦的聲音。
兩塊堅硬的石塊被移開,一團爛泥從里面擠了出來。
那不是真正的爛泥,而是一個在泥土里生活了數(shù)十天的人。
天書陵之變那夜,陳長生被圣后帶去了天書陵,唐棠被唐家二爺綁回了汶水,之后折袖便消失了。
再也沒有人發(fā)現(xiàn)過他的蹤跡,無論是朝廷還是離宮,還是國教學院。
原來他一直藏身在北兵司胡同里,只不過是深在地底。
如果仔細講來,會很漫長復雜,但其實也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