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生站在庭院里,看著屋里的那兩個人。他與周通只見過數(shù)面,并不熟悉,另外那個人他更是不認識,但在深夜能夠與周通對坐飲茶的人不多,他大概能夠猜到那人是什么身份,那么便有去死的道理。
——他是來殺周通的,因為他要死了。
在死之前,總要做些事情,做些順從自己心意的事情,這可以稱之為最后的瘋狂,也可以說是落幕前放個煙花。
他是國教的繼承者,主動或被動地擁有了很多敵人和對手,但真沒有太多人是他想要殺的,他沒有仇人。京都里沒有魔族,梁笑曉自殺了,莊換羽自殺了,那么便只剩下周通。
折袖在周獄里被囚禁過很長時間,被折磨的慘不忍睹,當時在車上看到他身上的傷口時,他就暗自下了決心,一定要殺死周通。
國教學院的人們都知道,折袖留在京都,也是想做這件事情。陳長生決定替他把這件事情做了,因為周通當初折磨折袖,就是因為他和國教學院的關(guān)系。除此之外,還有很多殺死周通的理由,但不需要再提,終究不過是一個想字。
陳長生就是想讓周通這樣的人去死。
這個世界上,有無數(shù)人想讓周通去死,已經(jīng)想了很多年,但只是想想,沒有多少人敢來做這件事。
陳長生敢。
他按照折袖事先做好的計劃,潛入那輛馬車底順利地通過數(shù)道檢查,憑借自身的特殊體質(zhì)瞞過那些陰森可怖的三頭犬,沒有觸動周獄里的陣法,終于成功地來到這座小院,來到周通的身前。但他能夠殺死對方嗎?
周通的可怕不僅在于他的性情與手段,這些年他不知道抄了多少家王公府邸,得了多少功法秘笈,境界早入聚星上境,甚至有傳說他已經(jīng)修至聚星巔峰,大紅袍精神秘法陰森可怕至極!圣后娘娘當朝但未登基之前的那些年,皇族派出的高手以及那些矢志為慘死在周獄里的無辜者復(fù)仇的仁人志士,不知道行刺了他多少次,但他依然好好地活著。
這些年的事實早就已經(jīng)證明,沒有人能夠殺得了周通,陳長生的修道天賦再如何驚人,終究年紀太小,境界不過通幽巔峰,尤其寒山上破境失敗后,傷勢未愈,憑什么有信心闖到這里來殺他?
程俊看著庭院里的年輕人,在想著這些事情。
陳長生自己也在想這些事情。
都是心理活動,悄然無聲,不動夜風。
想這些事情的時候,陳長生的動作沒有停止,他抽出無垢劍,反裝在了劍鞘上。
當初在潯陽城里,面對朱洛時,王破是這樣做的,他也是這樣做的。
短劍變長,更添鋒芒,如槍在手,正臨戰(zhàn)場。
這說明他很慎重,也很有決心。
他望向周通。
他看都沒有看周通身旁那人一眼。
他不知道那人是緹騎首領(lǐng)程俊,亦是聚星中境的強者。
這不是輕視對方,這是無視。
他要殺的人是周通,任何攔在劍前的人,都必須死,不管是誰,不管多強。
程俊感受到了那道殺意。他從來沒有想象過,在如此年輕、甚至還帶著些青澀意味的臉上,居然能夠看到如此平靜且又堅定的意志,他更沒有想到,在清吏司的這座小院里,居然有人敢向周通釋放出如此肯定的殺意。
這道殺意不是針對他的,但他就在周通的身旁,甚至比周通還要離陳長生更近一些。所以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起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警惕,因為心情的沉重,也因為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本是京都有數(shù)的聚星中境強者,此時真元暴起,呼吸之間,庭院里海棠樹無風而狂動。
無數(shù)夜風盡數(shù)被他吸入肺中,只見他胸腹微微鼓起,仿佛就像是一面戰(zhàn)鼓!
一聲如同雕鳴般的尖銳嘯聲,從他的唇間迸發(fā)出來!這聲尖嘯瞬間撕破夜空,傳遍整座周獄,甚至可能傳到了京都的所有角落!
程俊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怕陳長生,哪怕他是未來的教宗,因為陳長生太年輕,境界在同齡人里已經(jīng)高的匪夷所思,但畢竟遠遠不如自己,而且身體里的傷勢應(yīng)該沒有好……但他很怕死。
做為大周王朝的緹騎首領(lǐng),這些年他與周通狼狽為奸,稟承著娘娘的旨意,或者冒用著娘娘的旨意,不知道殺了多少王公大臣、文人教士、富商名流、無辜百姓,他見過的死人太多,于是也越來越怕死。
而且他是個很聰明、很明白自己位置的人,從來不會輕視任何對手。都說陳長生在寒山聚星失敗,但他終究是未來的教宗,真正的天才,程俊覺得自己怎樣重視這個年輕人都不為過,所以他在第一時間選擇了尖嘯以動京都。
尖嘯聲中,陳長生動了!
腳步聲尚未響起,便被靴底踏碎的石板撕開,然后被濺飛的石礫擊穿,只留下幾聲嗡鳴。
他的身形驟然虛化,帶著呼嘯破空的風聲,如箭一般掠至石階之上,手中的劍筆直刺出。
擦的一聲。
這道劍聲非常凝純,沒有任何雜音,顯得格外干凈。
因為他的劍就是這樣筆直的刺出,沒有任何偏倚,也沒有任何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