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石階,來到神道上,除了南方使團所在的客院安靜無聲,別的學院門外已是人聲鼎沸,道旁秋林里到處都是人影,還有很多人站到了神道上,離宮附院、青矅十三司以及宗祀所,都有老師出現(xiàn),甚至還有離宮正殿的教士也趕了過來看熱鬧——之所以如此熱鬧,自然是因為唐三十六清晨去清賢殿前,留在場間的那句話。
那名帶著陳長生等人從清賢殿出來的教士在離宮里的地位不低,他看著神道嘈亂的景象,皺眉不悅,沉聲喝斥了數(shù)句,便有學院的老師趕緊出來維持秩序,把那些試圖在神道上攔截陳長生等人的學生驅(qū)到道旁。
陳長生三人在神道上前行,數(shù)百甚至更多的年輕學生站在道旁的秋林里看著他們,和清晨時的畫面很像,只不過現(xiàn)在,年輕學生們的眼光更多的是不屑與輕蔑,不知道是哪間學院里有人喊道:“唐棠,有膽你別走??!”
這句話是對唐三十六清晨那句話的還擊,引來了一片哄笑聲。以唐三十六的性格,必然是不肯再走,只是那位教士冷冷地看了他兩眼,他也不想給國教學院惹太多麻煩,有些惱火說道:“我就不喜歡被人叫唐棠。”
見到唐三十六都忍氣吞聲了,年輕學生們更是情緒高昂,他們很清楚那名滿臉冰霜色的教士大人處事何等嚴苛,沒有人敢站到神道上來,卻不肯在語上放過打擊國教學院的機會。
“陳長生,除了仗著落落殿下?lián)窝氵€有別的本事嗎?”
“是不是沒有落落殿下的安排,你剛才連那些石階都不敢下?”
“也不見得,他還可以把婚書拿出來當護身符?!?
“是啊,徐有容的未婚夫……嘖嘖,誰敢得罪?”
神道兩側(cè)的秋林里不時響起酸酸語、風風語,滿是譏誚與嘲弄,哪有不敢得罪的意思,直到開始有人起哄,他是個吃軟飯的。
唐三十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陳長生微低著頭,繼續(xù)前行,卻像是沒有聽到,雙手也在袖中,看不到是何形狀——和那場秋雨里國教學院被圍攻一樣,他很清楚這些敵意從何而來,不是因為清晨的語沖突,與那名始終沒有再出現(xiàn)的圣女峰小師妹也沒有關系,只是因為她。
那個叫徐有容的她。
然而這件事情,偏偏還怪不得她,與她沒有任何關系。
那么他似乎只好沉默地承受著。
忽然間,那些嘲笑聲像潮水一般退去。陳長生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神道上站著一位文靜貴氣的年輕學生——在教士的喝斥聲里,在老師們的壓力下,神道上一個人都沒有,寬直冷清,這學生卻來到了神道之上。
離宮附院的蘇墨虞。
蘇墨虞先向那名教士行禮,然后向陳長生揖手,陳長生回禮。他在離宮附院的地位特殊,與莊換羽在天道院的地位相仿,即便是這位握著實權的教士也要給些顏面,所以教士只是皺了皺眉,沒有訓斥。
“他們的辭很是無禮,我代表離宮附院向你道歉。”蘇墨虞說道。
陳長生說道:“不必?!?
蘇墨虞沒有讓開道路的意思,依然站在神道上。
唐三十六微微挑眉,說道:“這就是要打的意思?”
蘇墨虞搖頭,對那名落落派來的教士又行一禮,說道:“霍神官在此,我們這些做學生的,難道還真的敢放肆?”
那名姓霍的教士神情微和,沒有說話。
“不打又不讓路,你什么意思?”唐三十六的眼睛瞇了起來。
蘇墨虞沒有理他,看著陳長生說道:“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陳長生說道:“請講。”
“你有沒有想過,大家為何對你如此無禮?”蘇墨虞問道。
陳長生沒有回答,因為這個答案非常清晰。
“大家說的話雖然難聽,有嫉妒的成分,很無禮,但……不代表無理。因為你現(xiàn)在擁有的,怎么看都不應該是你能擁有的。”
蘇墨虞靜靜看著他,說道:“因為,你不夠強?!?
此一出,唐三十六和軒轅破神情微變,即便是道旁那些離宮附院或宗祀所的老師,也流露出不贊同的神情。
“是的,在青藤宴上,你與茍寒食對而論道,看似助國教學院勝了離山劍宗……但我不這樣認為,我只是覺得你運氣好,擁有了很多強大的同伴。落落殿下?lián)碛邪椎垡皇系难}天賦,本身便是奇才,而你能結(jié)識她,除了運氣沒有別的任何解釋,唐棠同樣也是青云榜上的少年天才,如果他不是太過恃才自傲,與天道院決裂,又怎么會進國教學院?”
陳長生沉默不語。
“什么叫強?自己強,還要帶著同伴一起強,這才是真正的強,這次大朝試,我不奢望自己能進首榜,可我希望離宮附院上榜的人數(shù),能夠超過天道院和摘星,成為青藤……六院之首。但至少,我不會拖累離宮附院,而你呢?大朝試的時候,如果你落場考試,還能像青藤宴那樣投機取巧嗎?博覽群書又如何?見識不遜于茍寒食又如何?如果茍寒食不是已然通幽,又憑什么排在神國七律的第二位,便是連秋山君對他也尊敬有加?”
蘇墨虞看著他神情嚴肅說道:“只讀書篇不識用,這樣的人在鄉(xiāng)塾里能夠找到很多,你以為你可以幫助同伴,不,是他們在幫助你,沒有他們,你只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你只會成為國教學院的負累?!?
唐三十六嘲諷說道:“聽起來你似乎比我們更關心國教學院的成績。”
“當然。”
蘇墨虞微微仰頭,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我是一個很舊派的人,我像離宮和諸院里很多舊派的人一樣,對國教學院輝煌的過往無限向往、無限追憶,我們都盼望著能夠看到國教學院的復興。所以我才會專門說這番話,我希望你能更努力一下,希望大朝試的時候你至少能夠洗髓成功,就算還是國教學院的負累,但可以不用太難看。”
說完這句話,他便讓開了道路。
陳長生很少看到這樣認真嚴肅甚至有些木訥的人,感覺很憋悶,很無奈,忽然間想到自己,又開始同情唐三十六他們。
唐三十六并不認為蘇墨虞和陳長生是一類人,雖然都看似木訥,有自己一整套觀念并且堅持,但陳長生很少把自己的觀點強加給別人。
他知道陳長生的情緒有些低沉,看著蘇墨虞便更不爽,心想你憑什么就能居高臨下指點國教學院的未來?
他嘲笑說道:“胡扯這些,有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