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刻意地提高聲量,沒有故意情緒激昂,那聲音很平靜,就像在說一件尋常小事,顯得特別清楚。那三個字是如此的清晰,以至于殿內(nèi)的人們想說服自己是聽錯了,也找不到任何理由。
于是,那三個字直接讓整座未央宮都安靜下來。
與先前帶著美好期盼的安靜不同,這時候的安靜是真正的鴉雀無聲,氣氛異常詭異。
下一刻安靜便被打破,場間一片嘩然。
無數(shù)聲音快要把大殿的穹頂震破!
有人反對?
居然有人反對這門婚事!
大殿深處,徐世績霍然起身,看著殿門處的陳長生,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陳留王微怔,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莫雨也緩緩站起身來,臉上沒有什么表情,眉宇間霜色漸現(xiàn)。
南方使團的反應(yīng)自然更大。秋山家主盯著殿門處的少年,不知對方是誰,強自深呼吸數(shù)次,才將怒意壓了下去,而使團里那些參加明年大朝試的年輕人們,卻沒有他這般深的城府,怒意難遏,尤其是離山劍宗關(guān)飛白等三人,更是神情冷漠到了極點,看著陳長生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死人。
秋山君是他們最敬愛的大師兄,他們知道大師兄對這門婚事看重到什么程度,知道大師兄對徐有容珍惜呵護到什么程度,然而眼看著佳侶將成眷屬,大師兄心愿即將達成的重要時刻,居然有人敢來搗亂!
這不是找死是什么?
如果換作別的地方,這三位神國七律的年輕強者,只怕早已經(jīng)劍光微寒而起,便要把陳長生殺死,但這里畢竟是大周皇宮,他們身為南人,只能暫時隱忍,等著周人先行處理。
處理來的極快,徐世績臉色陰沉,盯著殿門口的陳長生,寒聲喝道:“哪里來的混帳東西!居然敢在宮內(nèi)喧嘩!來人啊,把此人給我押出去!”
從前線調(diào)回京都后,他因為圣后娘娘的信任,與薛醒川一內(nèi)一外開始共同主持皇城防御,皇宮里的侍衛(wèi)御軍,都是他的嫡系部屬,聽得他這聲喝,十余名侍衛(wèi)便向陳長生圍了過去。
徐世績盯著陳長生,眼神極為不善,滿是警告與毫不遮掩的殺意——他不會給陳長生任何說話的機會,如果真逼到了那一步,他會命令那些侍衛(wèi),直接把陳長生殺死。
殿內(nèi)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他的殺意,但沒有聯(lián)想到別的地方,因為他是徐有容的親生父親,換作自己,如果有人敢在自己女兒的訂婚宴上鬧場,大概一樣也會有殺了那人的沖動。
那些侍衛(wèi)沒能制服陳長生,因為有人站在了陳長生的身前——落落不知何時離開了國教學(xué)院的位置,手執(zhí)落雨鞭,看都沒有看那些侍衛(wèi)一眼,視線直接落在大殿深處莫雨的身上。
緊接著,又有一個人站到了陳長生的身前。
唐三十六。
先前陳長生和落落離殿之后,唐三十六才來到未央宮,所以他沒有看到他們二人,而且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名神國七律第四律關(guān)飛白的身上,直到后來落落回到未央宮,卻依然沒有看到陳長生的身影,他才開始覺得有些奇怪。
他不知道陳長生為什么要反對徐府與秋山家的這門婚約,他只知道陳長生和徐府之間有恩怨,不過他也懶得去想那些問題,既然有人要對付陳長生,他當然要站出來。
徐世績神情愈發(fā)陰冷,看著攔在陳長生身前的落落和唐三十六說道:“我不管你們是誰,有什么來歷,但今夜本將要捉拿欽犯,如果有人敢攔,休怪我下手無情。”
“欽犯?”一道蒼老的聲音忽然在徐世績身邊響起,有些茫然的感覺。
說話的人是教樞處主教大人。
老人家剛剛睜開眼睛,確實很茫然,似乎剛剛醒睡。
他向四周望了望,然后問徐世績:“哪里有欽犯?”
這句明知故問的話,讓徐世績臉色很難看,
主教大人順著所有人的目光望向殿門,看到陳長生,仿佛才明白過來,說道:“這小家伙是國教學(xué)院的學(xué)生,我親自簽發(fā)的名冊,不會錯,現(xiàn)在即便遲到了,也不能算是欽犯吧?”
殿門處的侍衛(wèi)們望向徐世績。
徐世績臉色更加難看,他終于確定了主教大人的立場。
陳留王有些無奈,向主教大人解釋道:“先前他出反對這門婚事?!?
主教大人看著殿內(nèi)的人們,微笑說道:“既然有問世人這一環(huán),自然也要允許有人反對,如果說不允許有人反對,殿下先前何必發(fā)問?如果規(guī)矩都可以不用尊重,想訂婚便訂婚,那何必還來我大周提親?”
從邏輯上來說,這話無可辯駁。
于是南方使團的人們更加憤怒,很多人向著主教大人怒目相向,但老人家卻再次閉上眼睛,仿佛要繼續(xù)睡覺,根本不在意地些鋒利如劍、或是寒冷如冰的目光。
主教大人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他說的話卻為這件事情定了調(diào)子,至少從表面上看來,這代表著國教的態(tài)度。
有資格質(zhì)疑他這番話的人不多,莫雨自然是一個,但她什么都沒有做,緩緩坐回席間,神情微異,因為她先前注意到,陳長生走進殿門時,有只黑羊同時消失在殿外的夜色里。
她當然知道那只黑羊代表著什么。
那只黑羊帶著陳長生來到未央宮,這又代表著什么呢?
陳留王沒有想到她會保持沉默,不禁有些意外。
這時,離山長老小松宮起身說道:“殿下,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像徐有容與秋山君的婚事,早已不再是東御神將府與秋山家聯(lián)姻這般簡單,在今夜之前,大周朝廷與南方教派諸勢力之間肯定進行過多次磋商,直到達成完全一致,南方使團才會前來提親。
所謂提親,只是尊重禮數(shù)規(guī)矩,只是必須的過程,沒有人會想到有意外發(fā)生。小松宮的質(zhì)問,自然有其道理,既然這是在大周皇宮,既然雙方事先已經(jīng)達成協(xié)議,那么周人當然要給出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