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長舒一口氣,沒忍住轉(zhuǎn)了轉(zhuǎn)腦袋。
謝危立在她身后,見狀便笑,伸手過去搭在她后頸,修長的手指使了力,一點一點替她捏起來:“就你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的架勢,只怕學(xué)到七老八十也未必能有我七八分,這點時辰便累了……”
姜雪寧翻他個白眼。
不過回過頭去時,一眼就看見了門外來的劍書,同時也看見了他的面色,臉上輕松的笑意便慢慢斂了,只問:“消息到了?”
劍書入內(nèi),奉上那封信。
他躬身道:“有定非公子襄助,刀琴已經(jīng)帶了人平安出城,今夜便到真定?!?
姜雪寧將那封信接過,拆開來看,面無表情地坐了許久,才抬眸看向窗外的紅葉,向謝危道:“一眨眼,又是秋來百花殺的時節(jié)了……”
*
周寅之少見地不想騎馬,也不想乘轎,只是背著手,走在回府的路上。
方才朝中議事的一幕幕又從腦海劃過。
分明今日剛被授以九門提督的之位,可與定國公蕭遠(yuǎn)各自領(lǐng)兵衛(wèi)戍京城,可以說距離位極人臣就那么一步之遙,可他竟沒有半點高興。
朝廷如今竟落到這般局面,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
自從忻州歸來,蕭姝面上有光,沈瑯也對他大為贊賞,本以為雖然對尤芳吟下了重手,算是得罪了姜雪寧,可這一樁做得也不算虧。
可誰能想到,還沒高興兩日,天教便反了。
緊接著便是如今一片亂局。
去過忻州,也了解攻打韃靼始末的他,自然不會跟京城里那些天真的權(quán)貴一般,以為謝燕二人真是勤王之師,是善類。
只不過誰也不敢明白地說出真相。
隨著天教越打越近,京城所面臨的危險也就越來越重,更別手天教惡名在外,城中許多勛貴之家都不大坐得住,有人暗中籌謀要先跑了避避風(fēng)頭,有人甚至在動投敵的念頭。
沈瑯豈能不管?
錦衣衛(wèi)最近就暗中抓了不少想要逃出的人,統(tǒng)統(tǒng)關(guān)進監(jiān)牢,更有甚者直接暗殺。
現(xiàn)在不提謝燕二人的“勤王之師”,尚且能穩(wěn)住京城的局勢;倘若將這件事明明白白地告訴所有人,那京城簡直要不攻自破了。
畢竟誰能相信——
這孤零零的一座城池,能抵擋住天教義軍與謝燕二人的共同進攻?
在周寅之看來,如今的朝廷,便像是一枚懸在頭發(fā)絲的上雞蛋,隨時都有可能因為一陣小風(fēng),便掉下去摔個粉碎稀爛!
通州屯兵,皇城禁衛(wèi)。
加起來攏共也就那么一點人,這一戰(zhàn)當(dāng)真能撐得住嗎?
再想起皇帝今日,竟單獨留下那個油鹽不進的張遮說話,似乎是有什么事情交代,可卻不叫群臣旁聽,實在不一般。
他漸覺煩躁,抬頭已經(jīng)到了府門口。
新修的府邸原本占地就極廣,裝飾雕梁畫棟,自迎娶陳淑儀進門后,更添上了仆從上百,珊瑚玉樹,金銀珠翠,甚是豪奢。
只是此刻他都沒有心情多看一眼。
于庭院中駐足片刻,周寅之想想陳淑儀那副端著的架勢,心下厭惡,索性調(diào)轉(zhuǎn)腳步便過了垂花門往西院去。
往日外頭都有丫鬟候著。
可今日不知怎的,外頭沒人也就罷了,里面更沒有半點聲音。
這一時,周寅之有些奇怪。
但也沒太在意。
然而就在他腳步就要跨過門時,卻看見邊上一盆往日照看得好好的金黃龍爪菊摔倒在地,心里頓時一凜,忽然生出了幾分不祥的預(yù)感。
快步走進門,入目所見,所有丫鬟竟都塞住了嘴綁了扔在墻下!
周寅之眼皮一跳,立時按住腰間的刀沖了進去。
他聲音里藏了幾分恐懼:“幺娘——”
屋內(nèi)空空如也。
地上落著一件還未繡完的嬰孩兒衣裳。
一封信靜靜擱在案頭。
*
入了夜,走廊上掛起了燈籠。
屋內(nèi)的燭火則因風(fēng)吹進來,而帶了幾分搖晃。
姜雪寧端麗的面容,也因此閃爍不定。
一去京城數(shù)月的刀琴,終于回來了,而且?guī)Щ貋硪粋€女人,一個懷有身孕的女人。
面容清秀,眉目靦腆。
比起前些年姜雪寧第一次見她時,皮膚卻是細(xì)白了不少,身上的布衣也換了綾羅綢緞,五官倒是柔和溫善,此刻為她深靜的目光打量,更露出了幾分恐懼,不自覺地輕輕伸手,護住了自己的腹部。
那里有一片隆起。
幺娘已經(jīng)有了六個多月的身孕。
上一世,姜雪寧從未見過她;這一世,也不過是兩面之緣。
倘不是因為周寅之,或恐她連她名字都記不住。
姜雪寧莫名笑了一聲,抬手輕輕抓起她一簇垂落的秀發(fā),思索著這個女人究竟能派上多大的用場,只慢慢道道:“不用緊張,我要殺的不是你?!?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幺娘的面色幾乎瞬間煞白。
她自然是記得姜雪寧的。
自家大人何以能發(fā)跡,她當(dāng)年都一清二楚;后來大人去了一趟忻州,剛回來的那兩日焦躁難安,總是后半夜都不能入睡;如今,這位姑娘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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