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儀丞乃是他左膀右臂,對他忠心耿耿啊,甚至是他掣肘謝危的關(guān)鍵!
“你竟然敢認(rèn)!”
萬休子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謝危對自己一句話造成的震蕩,仿佛渾不在意,而是繼續(xù)投下驚雷:“我對天教盡了幾分力,有目共睹;公儀丞一來京城,便指手畫腳,不識好歹,不怪我對他下狠手。殺了此人后,自京城到直隸,教中所有分舵全落入我手,只假意聽從總舵,實(shí)則非我之命不聽。你如今舉事,自南而北,若得北方教眾里應(yīng)外合,踏平皇城不過朝夕。只不過不趕巧,我料想教首不肯善罷甘休,留了一句話,倘若無我吩咐,戰(zhàn)起時(shí)便向朝廷投誠。大戰(zhàn)在即,即便要算賬也不是眼下,相信以沈瑯的手段,會先將這些教眾編入軍中,事后再慢慢算賬。”
萬休子道:“好算計(jì)!為了同我作對,連朝廷和狗皇帝的力都借,倒把血海深仇都忘了?!?
謝危道:“我固然有自立之心,卻不到要仰仗仇人鼻息的境地。原本是打算自己舉事,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并不想威脅教首,只是想以此換教首放了姜雪寧。報(bào)仇乃是我心中第一等大事,自己舉兵,還是與教首一道舉兵,于我而并無太大差別。還請教首高抬貴手,度鈞不才,愿獻(xiàn)上朝廷于湖北、安徽二省九大重城兵力布防圖,助我教舉事?!?
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萬休子早年對謝危如此信重,便是因?yàn)樗乐x居安的身世,也知道他心底有著多深的仇恨。這樣一個(gè)人,被親族舍棄,為皇族棋子,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站在朝廷那一邊的。而為了有朝一日能復(fù)仇,他必然竭心盡力為了天教。
雖然他后來做大,但也沒有真的做出什么格外妨礙削弱天教的事來。
即便是此時(shí)此刻——
萬休子也有足夠的理由相信,謝危對朝廷恨之入骨,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在不能自己舉事時(shí),屈而就天教,絕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天教主要勢力都在南方,北方雖因謝危入朝為官而暗中發(fā)展教眾,可畢竟都握在謝居安手中。公儀丞一死,更使得他這個(gè)教首對北邊失去了掌控。
如今方舉事,看似勢如破竹。
可他心知肚明,越往北越難打,湖北、安徽二省更是難啃的骨頭,可對天教來說卻至關(guān)重要,占據(jù)這二省,便算占據(jù)了長江下游,尤其是湖北江城,九省通衡之地,實(shí)在是一塊肥肉。
要說不心動,那是假的。
只是倘若放走姜雪寧,他手里便失去了威脅謝居安的籌碼,雖然還不知道這女人在他心里究竟占多少位置,可無論如何不能先放。
而且……
謝居安來是來了,也不算在萬休子意料之外。可這一切真如自己所料,事情發(fā)展順利,他又不免多疑猜忌:連嘗試都不嘗試,忻州邊關(guān)大軍按兵不動,多好的態(tài)勢?謝居安真能舍得下,竟然孤身犯險(xiǎn),就為了一個(gè)女人?
屋舍內(nèi),靜寂無聲。
萬休子盯著謝危,似乎在考慮。
姜雪寧可沒料到這人一個(gè)人來這等險(xiǎn)地,一字一句,竟然還有點(diǎn)反客為主的架勢,而且居然聲稱要與天教合作?她怎么有點(diǎn)不相信呢……
謝危也并不催促,等著萬休子考慮。
半晌后,萬休子終于撫掌而笑,道:“都說是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你謝居安也有沖冠一怒為紅顏的時(shí)候!不錯(cuò)。只不過,茲事體大,本座還是考慮考慮,總歸你二人都在這里,如今舉事還一切順利,不著急。倒是你們,有情人見了面,倒只陪著我這糟老頭子說了半天話,實(shí)在不好?!?
姜雪寧心里翻白眼。
萬休子卻一下變成了好人似的,只朝著周圍擺手,示意眾人出去,又對謝居安道:“度鈞,本座也不多為難你,便委屈你與這女娃在休息會兒,也好敘敘話。待得明日,本座再給你答復(fù)?!?
話說完,他竟笑瞇瞇地走了出去。
所有人也都跟著退出。
話雖說的是請他們留在這里休息一晚,可最后一名道童走出門時(shí),半點(diǎn)也沒留情,徑直給房門上了鎖。走廊上的教眾也并未離去,顯然是防備著他二人逃竄。
屋內(nèi),便只剩下立在原地的謝居安,與綁在圓柱上的姜雪寧。
直到這時(shí)候,姜雪寧才發(fā)現(xiàn)自己后脊發(fā)涼,竟是方才聽謝危與萬休子你來我往時(shí),不知覺出了一身冷汗。
如今人退了,那股緊繃的勁兒也就松了。
若非還被繩子幫著,只怕她整個(gè)人都要軟下來。
謝危默不作聲,朝著她走過去,伸手要幫她解開繩索。
姜雪寧轉(zhuǎn)頭凝視他雋冷的面容,這一瞬竟說不出什么感覺,安靜下來時(shí),便有一種深寂將她包裹,讓她眼底泛酸。
這人竟真敢為了她以身犯險(xiǎn)……
她說:“你真是瘋了?!?
謝居安搭著眼簾,頓了片刻,道:“你不早知道嗎?”
那繩索綁得太緊,略略一動便讓她手腕發(fā)疼。
姜雪寧笑了一聲,故作輕松地道:“我還當(dāng)被天教劫走是個(gè)契機(jī),他們威脅你,你不來,留著我無用,回頭我耍些不入流的伎倆,再給那老妖道放點(diǎn)京中的情報(bào),說不準(zhǔn)因禍得福,逃脫你掌控,就這么得了自由呢?你倒好,海角天涯不放過我?!?
此刻兩人身陷囹圄,她是不想氣氛太沉,才說了這話。
然而謝危根本沒有接話。
他解著繩結(jié),卻未能第一時(shí)間,將其解開。于是這時(shí)候,才注意到,自己那解著繩結(jié)的手指,竟有著微不可察的顫抖。
姜雪寧半晌沒聽他回,還以為此人生了氣,然而轉(zhuǎn)眸向他看去時(shí),目光順著下移,便看見了謝危慢慢收攏握緊的手掌。
只是他沒說什么。
照舊不搭話,要繼續(xù)解那繩索。
姜雪寧目光流轉(zhuǎn),瞅了他半天,忽然道:“謝居安,我有個(gè)事兒很好奇?!?
謝危看她一眼。
姜雪寧咳嗽一聲,便咬了咬唇,一副憋不住又想要忍笑的神情:“我看你那回挺會的。鬧半天,你沒睡過女人,還是個(gè)雛兒呀?”
“……”
第一時(shí)間,謝危是沒反應(yīng)過來的。
然而在意識到姜雪寧究竟說了什么之后,一張臉幾乎迅速黑了下來。
姜雪寧看見他這表情,終于沒忍住噴笑出聲。
她這模樣簡直像是終于揭了人的短處,有那么點(diǎn)肆無忌憚、張牙舞爪的囂張姿態(tài),簡直可恨!
謝危額頭青筋都跳了跳。
他到底是沒忍住,薄唇緊抿,直接一腳給她踹過去,示意她收斂點(diǎn),老實(shí)點(diǎn)。
這一腳其實(shí)不輕不重,也不疼。
只不過姜雪寧看他這一副要?dú)⑷说谋砬椋降走€是不想太過,憋了幾回笑,硬生生收斂回去不少,只是面上的神情仍舊顯得揶揄促狹。
謝居安這才重新低頭為她解繩索。
只是這回,方才那輕微的顫抖,已消失不見。
他忽然怔住。
看著姜雪寧腕間那些斑駁交錯(cuò)的勒痕,謝居安回想起她方才出格的玩笑,這一刻,到底是感知到了她并不明的體貼周全。
謝居安是何等心如明鏡的人?
閃念間已知道她故意開了這樣的玩笑打岔,舒緩他的情緒。
只是寧二,你知不知道,那并非是因身陷險(xiǎn)境,而是見著你平安無虞后的余悸……
謝危終于將那捆住她的繩索解開了。
姜雪寧兩手幾乎沒了感覺,酸麻一片,動上一動都疼,心里不由得把萬休子祖宗十八代挨個(gè)問候了一遍。
謝危卻壓低聲音道:“在這兒等我?!?
姜雪寧一怔:“你想去哪兒?”
謝危不答,目光向北面那扇緊閉著的窗落一看,腳步便跟著移了過去,只透過那一道窄窄的縫隙朝外面望。
姜雪寧也緊張起來,不敢出聲。
謝危似乎想推開那窗,做點(diǎn)什么。
然而剛抬起手,目光流轉(zhuǎn),又皺了眉,折轉(zhuǎn)身走回姜雪寧面前,竟然抬起右手拇指,便朝她唇上撫觸。
姜雪寧先是一驚,后是一頭霧水。
嘴角擦得有些疼。
她不由道:“干什么?”
手指頓在她唇角。
謝居安毫無征兆,埋頭便壓下來一個(gè)吻。
姜雪寧睜大眼睛看她。
好半晌,她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抬手撫上唇瓣,火氣上涌,卻恐聲音太大叫外面人聽見,低聲咬牙問:“你有毛病嗎?”
謝危抿了抿唇,耳尖略有一分微紅,然而話出口卻貌似坦蕩:“演出好戲?!?
姜雪寧一頭霧水。
謝危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轉(zhuǎn)身又往窗前去,一面走一面問:“萬休子和你講我以前的事了?”
姜雪寧心里不痛快,覺他莫名其妙。
于是冷笑:“講了,還挺多。什么修煉不修煉的。”
謝危壓在窗沿上的手指卻忽然一頓,回頭看她:“你怎么回他?”
姜雪寧下意識道:“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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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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