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都是表面對他客氣罷了。
畢竟朝野上下都知道,一旦真遇到什么棘手之事,還是要謝先生共議,方能有所定奪。
如今聽圓機和尚這話,倒是一點也不生疑。
沈瑯也考慮起來。
邊關(guān)的形勢比起朝內(nèi),實在更為緊迫。他自不可能親去督軍,派謝危前去的確最好不過,所以當(dāng)機立斷,道:“擬旨!著令謝少師不必返京,濟南稍作修養(yǎng)后,即刻前往邊關(guān),督軍嚴(yán)防,但有異動者立刻就地處決,絕不姑息!”
“圣上圣明!”
諸位大臣都伏首稱頌。
只張遮抬了眼,瞧著圓機和尚唇邊掛著的那抹笑,覺得事情只怕沒有那么簡單。
*
“所以,到底是誰要襲擊我們,查清了嗎?”
姜雪寧看著謝危將片好的魚放進漂亮的白瓷盤,撒上少許姜絲去腥,擱入蒸籠,仿佛已經(jīng)能看見它端出來時會是何等美味模樣,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才這般問道。
她可不敢往深了猜。
遇襲當(dāng)時曾明明白白聽見刀琴說了一句“教中”,叫她回想起謝危上一世將天教連根拔起、趕盡殺絕的做派來,心底里都忍不住為之冒寒氣。
謝危將蒸籠蓋上,拿了一旁的巾帕,將手上沾著的污跡擦去,眸中卻是異色閃爍,波瀾不驚地回:“天教反賊,膽大包天,還能有誰?”
姜雪寧不由被他噎住。
謝危卻是抬眸瞧她,看她那清麗的面容被灶膛的火光覆上一層晃動的暖色,不由頗帶幾分深長意味地笑起來:“你想是誰?”
姜雪寧恨恨地往灶膛里添了根柴,卻道:“我哪兒能知道,我怕死問問還不行嗎?”
謝危只道:“放心?!?
事后他也琢磨了一下,來刺殺他的總共是兩撥人。跟著當(dāng)時劍書那邊去的,是教中的好手,只怕萬休子舉事在即,恐他不受控制,先除為快;跟著他與姜雪寧的那些,卻從京中來。若是皇帝已經(jīng)開始懷疑他,不會暗地里動手。會在暗中動手的,都是怕被人發(fā)現(xiàn)的。再回想自己這兩年,能算得上“對手”“仇敵”的,只剩下一個圓機和尚。
此人雖稱僧侶,卻機心深重,絕非善類。
沈瑯國事疏懶,帝王心術(shù)卻重得很。
這兩年來,用圓機和尚制衡他,也用他打壓圓機和尚,從不讓他們那一方真正壓過另一方,如此當(dāng)皇帝的方能坐穩(wěn),居中得利。
如今么……
謝危垂著眼簾,看一眼砧板旁那剁了不用的魚頭,隨手便將擦手的巾帕扔在邊上,取了兩只小碗去調(diào)料碟,還問姜雪寧:“吃辣么?”
姜雪寧登時把先前談的正事都忘了,點頭如搗蒜:“吃的吃的?!?
謝危便在她的料碟里加了一勺辣。
待魚蒸好端出來,一片片白白嫩嫩,浮動著鮮香。兩人也不轉(zhuǎn)戰(zhàn)別地,就在廚房角落里置了一張小桌,擦得干干凈凈,在旁邊坐下來,就著料碟,添上小半碗米飯吃起來。
這些日子也沒別人敢靠近廚房。
兩人一頓飯吃得清清靜靜,姜雪寧幾筷子下去便找不著北了,一時覺得謝居安實打?qū)嵤巧裣善兴_,大慈大悲的大圣人,凡人做東西不可能這么好吃!
原本一路舟車勞頓,吃得都不算好,遇襲到濟南休憩剛醒那陣,她人看著是清減了不少的??杀恢x危幾頓飯喂下來,氣色恢復(fù)了,臉蛋也稍稍圓潤了些。
姜雪寧甚至都開始擔(dān)心自己繼續(xù)吃下去得胖。
不過這般的日子也沒再持續(xù)多久,才過去沒兩日,京城里竟然來了圣旨,著令謝危前往邊關(guān)督軍!
姜雪寧目瞪口呆。
那一瞬間甚至有種毛骨悚然之感,不期然就想起了當(dāng)日謝危那一句“不著急”,只疑心此事在他意料之中。否則遇襲之后何必在濟南盤桓?
謝危可才是那個實打?qū)嵉姆促\??!
如今皇帝,竟然還被他蒙蔽,一紙調(diào)令命他前去邊關(guān)!簡直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忙著給自己掘墳?。?
不用說,有了這一道圣旨,接下來他們一行自然是名正順走官道上路。
既不需要避人耳目,還有皇帝調(diào)令開道。
遇關(guān)關(guān)開,逢隘隘敞。
沿路各州府無人敢有慢待,自濟南往邊關(guān)通行無阻,僅僅十日,便已抵達邊關(guān)!
雁門關(guān)在山西句注山,位于恒山山脈的西側(cè),外拒塞北,內(nèi)守中原,位置險要,易守難攻,歷代來都是“三邊沖要無雙地,九塞尊崇第一關(guān)”。
大乾兵卒皆駐扎在關(guān)內(nèi),屯兵忻州城外。
謝危、姜雪寧一行人才到忻州,往外望去便能看見那荒蕪的原野上點將臺高高佇立,旌旗蔽日飄飛,兵卒甲胄在身,刀戟在手,往來整肅!
他們在路上便已經(jīng)得了邊關(guān)傳來的消息,知道燕臨得了那所謂的“圣旨”之后,已經(jīng)名正順地控制了邊關(guān)十萬大軍!
畢竟為燕臨送去圣旨的,乃是當(dāng)朝帝師。
誰敢質(zhì)疑圣旨真?zhèn)危?
而朝廷隨后還頒了真正的圣旨給謝危,派他前來督軍,更是直接落入了謝危圈套,使得這一出好計更加地天i衣無縫!
他們的馬車,還遠遠沒入城門,就已有人飛奔前去通報。
待得靠近城門,便見一騎從城內(nèi)馳出。
姜雪寧才從車內(nèi)鉆出來,尚未在車轅上站穩(wěn),便聽得一聲朗笑傳來,被人抱了個滿懷。
舊日少年,難得拋去了這些年風(fēng)霜磨礪的沉穩(wěn),劍眉星目璀璨,用力擁緊她,歡喜地喚:“寧寧!”
那是成熟而堅朗的氣息。
他長高了,輪廓鋒利了,可那絲毫不作偽的驚喜卻將那眼角眉梢的鋒利化得柔和了幾分,姜雪寧怔怔不知所。
城內(nèi)的兵卒,都吃驚不已地望著這一幕。
畢竟這位年輕的將軍,這些日來調(diào)兵遣將,沉穩(wěn)有度,十分壓得住場子,便是原本不服他的幾名將領(lǐng)也被他治得服服帖帖,雖有怨氣也不敢有半分不敬。
可眼下眾目睽睽!
他竟這樣直接擁住了那名漂亮的姑娘?
謝危隨后走出了馬車,靜靜地看著這一幕,未有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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