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謝危例外,其他先生只負(fù)責(zé)教授一門課,他要同時教授兩門,且因為時不時要去文淵閣做經(jīng)筵日講,所以其中一門必得放到下午。
若將來時間上調(diào)不開,則由他自己調(diào)整。
蘇尚儀走時只道:“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shù),唯有‘射御’兩樣諸位小姐不用學(xué),其他先生都會教,另還要學(xué)文、學(xué)畫。謝大人教的是‘琴’和‘文’,需要格外注意。要用的筆墨與書籍宮里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放在了奉宸殿的書案上,但琴要各位伴讀自己帶去。明日先生們會一一到殿,先為你們講要學(xué)什么,怎么學(xué)。長公主也會來。還望諸位伴讀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同長公主一起,一心向?qū)W,尊師重道,不辜負(fù)了圣上的恩典?!?
眾人都一一記在了心中。
待蘇尚儀走后,便難免有些興奮地猜測起明日到底會學(xué)什么,先生們又都是什么樣,一副十分期待的模樣。
然而姜雪寧卻高興不起來。
只要一想到上學(xué),想到謝危,想到學(xué)琴,便覺得自己十根手指頭隱隱作痛,恨不能現(xiàn)在就出宮去。
可第二天一早,依舊不得不準(zhǔn)時起床。
洗漱完畢后,她抱了琴從屋里出來,與眾人會合,一道去奉宸殿。
誰都知道琴是謝危教,出宮回家那段時間,眾人都在選琴上花了不少的功夫,帶的琴要么出自小有名氣的斫琴師之手,要么是有些年頭的古琴,且都小心地套上了琴囊。
姜雪寧的也一樣。
可沒想到,在從仰止齋出去的時候,蕭姝的目光便落在了她的琴上,竟道:“姜二姑娘這琴囊看著有些眼熟。”
姜雪寧一怔,垂眸看了那暗藍(lán)色的琴囊一眼:這便是燕臨當(dāng)初帶著她去幽篁館買的那張“蕉庵”,琴囊也沒換,還是呂顯將琴交付給他們時套著的琴囊。
她不知道蕭姝怎會覺得眼熟。
當(dāng)下只道:“尋常的琴囊罷了,到處都能見著。”
“這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見到的。聽說前段時間幽篁館來了一張名曰‘蕉庵’的古琴,我便差了人去買??汕兖^主人竟說,琴是為了燕世子找的,不賣給別人。我還可惜了好久,沒料想,今日居然在姜二姑娘這里見著了。”蕭姝今日穿了一身深紫的宮裝,顯得端莊而貴氣,直將其他人都壓了下去,只看著姜雪寧笑了起來,“看來,那琴實不是燕世子自己要用,而是特為姜二姑娘尋的了?!?
眾人的目光頓時跟著落到了姜雪寧抱著的琴上。
陳淑儀、方妙、周寶櫻等人只是有些好奇。
尤月卻是輕易想起了當(dāng)日重陽宴上著實稱得上是被打臉的一幕,面色不大好,看姜雪寧的目光又隱隱藏了幾分輕蔑。
姚蓉蓉則是站在眾人后面一些不出聲打量。
自清遠(yuǎn)伯府重陽宴后,勇毅侯世子燕臨與姜家二姑娘關(guān)系匪淺的消息便在京中傳開了,消息稍微靈通些的都知道。且燕臨下個月就要行冠禮,也沒剩下幾天,眾人于是都猜燕、姜兩家該是暗中定好了親事,所以也并不去詬病一對小兒女的關(guān)系。
外頭也沒幾個人亂嚼舌根。
一則是兩家都沒說什么,輪不到外人;二則是勇毅侯府勢大,旁人也不大敢多。
可現(xiàn)在蕭姝竟然這樣毫不避諱地說了出來。
姜雪寧自忖上一世與蕭姝有矛盾乃是因為皇后之位,誰也不肯相讓,所以斗了個你死我活,最終誰也沒落著好下場;而這一世她也不想當(dāng)皇后,更不嫁沈玠,兩人之間沒有了利益的沖突,而以蕭姝的世家大族的驕傲與不輸男兒的智計,該不至于主動挑起什么爭端才對。
也就是說,按道理蕭姝不會針對她。
所以在眼下并不知道她是有心還是無意的情況下,姜雪寧只能當(dāng)她是無心,于是并不發(fā)作,只視若尋常地一笑:“‘蕉庵’雖好,可在天下名琴之中只怕不過躋身末流。蕭大姑娘雖然錯過了這一張,但想必輕易便能尋著更好的一張吧?”
蕭姝便笑起來,卻也不接話,更不解釋什么,只叫了一旁抱琴的宮女跟上自己的腳步,繼續(xù)往奉宸殿的方向去了。
眾人的目光不由都落在她的琴上。
可誰也認(rèn)不出那張琴的來歷,只能通過琴囊上掛的和田玉墜子猜測那琴絕不普通。
一行八人,都順著宮墻走上了宮道。
此刻天色還未完全放亮。
兩側(cè)點著的宮燈在沉沉的暗藍(lán)天幕與暗紅宮墻相接之處,散發(fā)著光亮,這樣的路,姜雪寧上一世走了不知多少回,熟悉得閉上眼睛都不會走錯,所以心不在焉地落在最后。
姚惜本是走在最前面的,可也不知怎么,她一面走,還一面回頭看。
見姜雪寧落在最后,她的腳步便跟著放慢。
不一會兒,便自然地到了姜雪寧身邊。
姜雪寧這時才注意到她,昏暗的光線中便悄然皺了皺眉,只想著無事不登三寶殿,所以問:“姚小姐有什么事嗎?”
姚惜注視著她,很認(rèn)真地注視著她。
過了片刻,才用壓低了的聲音笑道:“只是忽然之間對姜二姑娘很好奇。若無前幾日姜二姑娘好相勸,只怕我已鑄成大錯,污人清譽(yù)不說,還要錯過一樁好姻緣?,F(xiàn)在想起來,實覺該感謝一番。不過心中也有些疑惑難解。姜二姑娘說過,叫我什么也不做地等著。當(dāng)時我不明白,直到昨日見著父親轉(zhuǎn)的那一封退親信,才知道姜二姑娘是什么意思。若非知道二姑娘與燕世子是一對,只怕我真要覺著你與張遮關(guān)系匪淺了。不過二姑娘,似乎的確很了解張大人?”
姜雪寧垂眸看路,沒有接話。
姚惜心底便生出幾分芥蒂來。
只是想起昨日那封信,還有蕭姝等人對她說的話,又難得覺出了幾分甜蜜的羞澀。
她臉頰上悄悄浮上了一點紅暈,聲音也有了些少見的猶豫和忐忑,對姜雪寧道:“現(xiàn)在我才知道,父親為何賞識他。他修書給父親雖是為了退親,可竟是怕自己將來仕途不順,恐我嫁給他后跟著受苦。可女兒家最要緊的不就是找個良人嗎?我見了那封信后,便想,若真能與他成了姻緣,往后必不會受氣。且父親還會幫襯,未必就差到哪里去。我想寫信告訴父親,我改主意了,姜二姑娘覺得如何?”
“……”
東邊已現(xiàn)出魚肚白,紫禁城里飄蕩著濃重的霧氣,前方的奉宸殿只在霧氣中伸出一角高啄的檐牙,卻叫姜雪寧看出了奇怪的惘然。
有那么一刻,惡意如潮涌。
某一道聲音在她腦海里瘋狂地喊叫:當(dāng)個壞人吧,寧寧,當(dāng)個壞人吧。別管旁人怎么看,去搶!去把張遮搶過來!那本是上天賜予你的!
可她不能夠。
冥冥中仿佛有雙眼透過迷霧看著她,提醒著她,曾答應(yīng)過,往后要做個好人。
最終這些聲音都消無下去。
姜雪寧眨了眨眼,只覺自己已墜入這片迷霧之中,看向姚惜,然后聽到自己沒有半分破綻的鎮(zhèn)定嗓音:“姚小姐本未鑄成大錯,迷途知返殊為難得,若能與張大人成就姻緣,令尊想必會很欣慰?!?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二更補(bǔ)欠更。
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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