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四年前婉娘病重,竟直接修書一封進京,吐露當(dāng)年貍貓換太子的實情。
這一下,姜府整個炸了。
查實之后,京中就來了人。
但婉娘也懶得同他們廢話,撂下一句“悔之晚矣”便撒手人寰,留下個爛攤子。
孟氏恨極了婉娘,可婉娘到底也沒苛待了她女兒,還留下“悔之晚矣”一句話,證明她有悔改之心。
她沒辦法再跟一個死了的人計較。
更無法遷怒到姜雪蕙身上。
姜府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出了這樣的丑事,不好大張旗鼓;大姑娘雖是婉娘所出,可自小養(yǎng)在孟氏膝下,端莊賢淑,與孟氏已有了母女之情,又與當(dāng)年的事情無關(guān),若恢復(fù)庶女身份恐惹人恥笑,婚事怕也艱難。
所以府里上下合計,選了個折中的辦法。
那就是假稱姜雪寧年幼時被大師批命,十四歲之前有禍,必要遠(yuǎn)避繁華才能渡過,便將她送至莊上當(dāng)做尋常人家孩子養(yǎng)著。
如今十四已過,自然接回府中。
姜府如此便有了兩位嫡小姐。
姜雪寧剛回姜府時,尚算拘謹(jǐn),孟氏讓學(xué)什么就學(xué)什么,努力做個大家小姐??山汤纱雀感哪c,格外憐惜這命苦的女兒,更有幾分愧疚之心,便多少有些溺愛。
時日一長,姜雪寧性情就嬌縱起來。
連姜雪蕙她也欺負(fù)。
后來認(rèn)識了燕臨,更是誰也管不得。
女扮男裝的事情頭回敗露時,孟氏氣得罵她果然是婉娘那個小賤人養(yǎng)出來的。
姜伯游也終于覺得有些出格。
可架不住她由燕臨帶著出去玩,少年燕臨往姜府拜會過一趟,同姜伯游說過一頓話后,府里便默許了這種行為。
若姜雪寧女扮男裝,那都叫她“表少爺”,上上下下一起打掩護,權(quán)當(dāng)姜府里真有這么一號人。
所以現(xiàn)在她回來,門房也就是驚得眼皮子一掀,連忙把頭埋了下去,畏畏縮縮地叫一聲“表少爺回來了”。
京城地價金貴,姜伯游占的雖然是戶部侍郎這樣的實缺,可畢竟只是個三品官,家中殷實也不敢太張揚,四進的宅院做得小而精致。
姜雪寧還記得自己這時候住的應(yīng)該是西廂房。
隔壁就是姜雪蕙。
上一世剛回來時,她見著姜雪蕙,是既自卑又嫉妒,性情嬌縱后便總借著她本是妾生的身份拿捏她,默許下人作賤她。
她搶了姜雪蕙入宮伴讀的機會。
她甚至搶了姜雪蕙的婚事――
沈d原本中意的那個人,其實是姜雪蕙,只是他僅有一方手帕作為信物,并不知到底是姜家哪個小姐,由此被姜雪寧找到了機會。
姜雪蕙后來嫁了一科的進士,隨他出京了。
也就年節(jié)內(nèi)外命婦入宮朝拜的時候,姜雪寧有再見過她,可也都遠(yuǎn)遠(yuǎn)的。
只聽說她過得還不錯。
現(xiàn)在又要面對這位似乎奪走了本該屬于她人生的“姐姐”,姜雪寧多少有些復(fù)雜,想回自己房里之后就思考一下以后要用什么態(tài)度對待姜雪蕙。
可她才走到廡廊下,就聽見一把掐著的嗓音。
明顯是個婆子。
“大姑娘這話說得真是可笑,我們屋里人多,你屋里人少,這份例我們多拿點怎么了?
“您是什么身份自己還不知道嗎?
“甭說是你,就是二姑娘來了我也不怵!我啊,是當(dāng)年去接過二姑娘回府的,她對我聽計從,我叫她往東她都不敢往西!”
“你!”
廡廊下立著一位穿天青繡纏枝蓮紋褙子的女子,鵝蛋臉,柳葉眉,五官雖沒有姜雪寧那般嫵媚驚艷,可眉眼間自有一股端莊之氣。
此刻卻浮上來一點怒氣。
這是姜雪蕙。
她身后跟著一名穿比甲的小丫頭,面前三步遠(yuǎn)的朋友,則是個穿金戴銀的婦人,唇下一顆黑痣顯出幾分刻薄,嘴角勾起來一側(cè),看姜雪蕙的眼神是滿不在乎的嘲諷。
姜雪寧走過來時,正好站她背后,她沒瞧見。
聽見她那一句“聽計從”,她眉梢便忽地挑了一下――
她怎么不知自己對誰聽計從?
那婦人是姜雪寧房里伺候的王興家的,原在孟氏身邊伺候,當(dāng)初的確是去莊子上接了回來,一路上對她還算照顧。
后來姜雪寧便向孟氏要了這個人。
從此以后王興家的對著她跟對著再生父母似的,恨不能跪下來舔。
背地里怎么這德性?
王興家的看不到姜雪寧,正對著她的姜雪蕙卻看了個一清二楚。
這一瞬間,真是心都涼了半截。
府里這妹妹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正爭執(zhí)這節(jié)骨眼兒上來,只怕又要不分青紅皂白,鬧出好一番難堪來。
她身后立著的丫頭腿都在發(fā)軟,哆哆嗦嗦,朝著姜雪寧喊了一聲:“二、二姑娘好……”
王興家的身子頓時一僵,但轉(zhuǎn)過身來時,先前的跋扈和諷刺,已經(jīng)消失了個干干凈凈,滿面的笑容,熱情又諂媚,驚喜極了:“哎喲我的二姑娘您可回來了!老奴在家里燉了烏雞湯,還準(zhǔn)備了您最愛的鳳梨酥!”
她說話的時候,還殷勤地向姜雪寧伸出手來,似乎想要扶她。
那手腕上戴著一只青玉鐲子。
玉質(zhì)剔透,色澤瑩潤。
一看就是上好的和田青玉。
姜雪寧低了眸一看,瞳孔忽然就縮了一縮……
這鐲子……
前世婉娘臨去前拉著她的手,她當(dāng)時雖知婉娘不是自己親娘,反是將自己抱走的惡人,可畢竟相處了這么多年,也不知道其中利害,并未對婉娘生恨。
所以她以為婉娘是有話要同她說。
誰想到,婉娘將這鐲子塞到她手中,竟是哀哀地對她道:“寧寧,姨娘求你件事,你若回府,看到大姑娘,幫我把這個交給她吧……”
姜雪寧當(dāng)時只覺得一盆涼水,當(dāng)頭澆下。
也許她對姜雪蕙的嫉妒便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等婉娘去了,她回了姜府,這鐲子她卻棄于匣中,寧愿爛著都不給姜雪蕙。
等后來她遇到許多事,想起婉娘,想起舊日種種,再要尋這鐲子的時候,確是再也尋不著了。
沒想到,竟在王興家的這里。
姜雪寧靜靜地看著王興家的,面上的神情忽然有些變幻莫測。
王興家的還在笑:“看您這一身,一定玩累了吧,老奴伺候您回屋……”
然而她一抬眸,觸到姜雪寧眼神,不知怎的,背脊上一股寒意頓時竄了出來。
姜雪寧也不看旁邊的姜雪蕙,只輕輕一扯唇角,瞅著王興家的:“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本事這般大,連變臉的絕活兒都會呢?”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