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慎遠弄清楚之后就去了正房,但是羅宜寧已經(jīng)跟著林海如離開了,他又匆匆趕到大房來。
聽到陸嘉學喊宜寧過去,他立刻就開口叫住她。
宜寧回過頭,已經(jīng)被羅慎遠跨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他把宜寧放在自己身后,給陸嘉學行禮:“都督大人,久仰大名?!?
宜寧一直覺得羅慎遠有個非常奇怪的地方,無論在誰面前,他都是不卑不亢的。原來在祖母面前是,現(xiàn)在在陸嘉學面前也是。他似乎從來不懼任何人,一向都是隱忍而平和的。
羅慎遠抬頭看了陸嘉學一眼,以后政壇上的對手,這一刻地位是懸殊的??赡苁撬腻e覺,羅宜寧總覺得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同尋常,而三哥抓著她的手緊得有些疼。
她能感覺到羅慎遠急促的呼吸,知道他必定是弄清楚了事情的經(jīng)過,立刻就趕過來找她了。
陸嘉學看到羅慎遠保護般的把宜寧擋在身后,便知道這是來給她救場的。他當然知道羅慎遠,十五歲的解元郎,要不是因為祖母服喪,說不定還能再出十六歲的進士。這種讀書做官的和他們世家弟子向來是兩個涇渭分明的派系。唯有程瑯兩者兼?zhèn)洹?
“羅三公子的名號我也是聽說過的?!标懠螌W摩挲著手指上的扳指,笑道,“只是有份薄禮送與貴府小姐,實在不必緊張?!?
他讓下屬拿了個盒子來,羅慎遠直接接過去了,也沒有讓宜寧碰。頷首道:“我代舍妹謝過都督大人。”
羅成章讓羅慎遠帶著女兒退后,他上前給陸嘉學行禮:“下官保定府通判羅成章?!?
陸嘉學身為上位者,只是點點頭,淡淡地與他說話,不再理會羅宜寧了。
不過是個小姑娘而已,既然沒有威脅了,也就被他拋到了腦后。
宜寧站在旁邊,看到羅慎遠抓著自己的手還沒有放開。穿堂涼風一吹,她才覺得后背發(fā)冷。剛才對陸嘉學說那些話實在是冒險,如是陸嘉學一個不高興,她都有可能遭殃。雖然她對陸嘉學也算是有幾分了解,憑著她的直覺做事。但現(xiàn)在回味起來,還是覺得在鬼門關晃悠了一圈。
陸嘉學看不出她來,應該是看不出來的。
陸嘉學是到保定府來巡按的,羅成章與羅大爺自然要陪同。陸嘉學臨走之前對趙明珠說:“明珠,你也早些回去吧。鄭太夫人心里念著你?!?
趙明珠站得筆直,笑容卻有些撒嬌的味道:“我知道了,我后日就回去?!?
羅家的人送他上了馬車,宜寧看到他那輛青帷烏蓋的馬車不見了,而隨行的護衛(wèi)都跟了上去,才算是松了口氣。
宜寧不禁看了看遠處的趙明珠,她發(fā)現(xiàn)趙明珠正看著她,目光似乎有些冰冷。她帶著丫頭婆子朝宜寧走過來,低聲道:“侯爺不是你們可以高攀的,你可不要生出什么歪心思?!?
“明珠小姐什么意思?!币藢幹皇切α诵?,“我不太明白?!?
“像你這樣的我見得多了。”趙明珠淡淡地說,“世家貴族不是你們能想的?!?
趙明珠隨即帶著人離開了。
“果然不是什么正經(jīng)的千金小姐,”羅宜秀和趙明珠結了梁子,忍不住奚落道,“那小人得志的樣。不就是陸都督的義女嗎!”
宜寧笑了笑,只是道:“不管她就罷了。”
兩人邊走邊說話,氣氛倒是挺好的。
那邊羅慎遠送了陸嘉學出門,臉色就難看起來。大步走上前抓住了宜寧的胳膊:“宜寧,你跟我過來?!?
宜寧從沒聽到過羅慎遠這么生氣。
羅宜秀都被嚇到了,結結巴巴地道:“我還在和宜寧說話”
宜寧擺了擺手,想讓羅宜秀等等自己,但已經(jīng)被羅慎遠拉走了。
羅慎遠的書房里,他坐下來喝了口茶。
槅扇外面的雨已經(jīng)停了。
他似乎有點焦躁,或者是惱怒。宜寧覺得這一天能在自己這一向面無表情的三哥身上看到這么多情緒,也不容易。他大概被自己逼急了吧不聲不響招惹了陸嘉學,他在外面查了這么久才查出來。
“三哥”宜寧低聲道。“你可是生氣了?”
羅慎遠笑了笑,問她:“你還知道我生氣了?”
宜寧站在原地垂著手不說話,只看到她的發(fā)心,那縷發(fā)還是沿著她纖細的脖頸垂下來,肩膀瘦削,臉頰還是帶著稚嫩的粉。她一副倔強不語的樣子,讓他更生氣了。
“你知道我生你什么氣?”
宜寧點點頭:“我沒有告訴你我在大慈寺遇到了陸嘉學。”
“你遇到他沒什么,”羅慎遠語氣冷靜了一些,“你能遇到他和道衍談論如何圍獵的時候殺了大皇子,簡直是你的運氣。你沒告訴我也就罷了,為什么后來你也不跟我說?”
羅慎遠走下位置,步步逼近她:“要是陸嘉學再狠些,暗中殺了你都是小事。你可知道?”
隨著他的逼近,宜寧后退了一步,她覺得三哥的語氣有些凌厲,幾乎是直面向她撲來。
無論經(jīng)過多久,她還是傾向于把事情藏在心里,自己去解決。因為沒有人會幫她解決,這幾乎是她的本性了。而且可能因為這個人是陸嘉學,她更不愿意讓羅慎遠牽扯到這種爭端中。
小丫頭可能被他嚇住了,半晌都沒有說話。渾圓的眼睛看著他,似乎還有些緊張。羅慎遠嘆了口氣,低聲道:“宜寧,我是你的三哥。你有什么事告訴我,我?guī)湍憬鉀Q?!?
他希望宜寧受到威脅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
而不是別的什么人,甚至不是她自己。
“三哥,你說那個和尚就是道衍?”宜寧半晌才反問道。
羅慎遠冷冷地瞥她:“這就是你聽到的重點?”
“不是。”她立刻挽住他的手,討好道,“我不知道那個人是陸嘉學”
“不知道,那你遇到他的時候跑什么?”羅慎遠又冷冷問。
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連她跑了都知道。
宜寧瞞不過去了,只能說:“三哥,我下次不會了你不要生氣了吧,不如我給你做雙鞋?”
她抬頭看著她,目光清澈又明亮。這讓他想起羅宜寧小的時候,明明就一副拼命想討好他的樣子,卻總是裝得若無其事。非常可愛。
他那種莫名的生氣又不知道如何說出來,畢竟宜寧就算有錯,但又不是錯得離譜。她其實非常聰明,在寺廟的時候認出了陸嘉學,在羅家面對他卻臨危不懼,甚至坦率直。
在這種情況下,坦率是最好的辦法。
他不應該過于生氣,她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
宜寧還是很關心道衍:“三哥,你快些告訴我,那個和尚你認識?”
道衍可是陸嘉學派系的人,而且還是平定倭患的英雄,受到沿海漁民的供奉。
“道衍算是我的師兄。”羅慎遠才淡淡地道,“我們師承同一人。只是他已經(jīng)出家,照見五蘊皆空。要不是陸嘉學逼迫他出山,應該還在云游四方?!?
羅慎遠居然與道衍是同門師兄弟,難怪他會有道衍親手所制的琴。
宜寧驚訝了好一會兒,畢竟前世的她可不知道羅慎遠跟道衍有這么層關系。
“你快些回去吧?!绷_慎遠的氣生過了,又嘆了一聲說,“我這里算過了,長姐應該在等你?!?
今天她做事這么勇猛,還敢當面跟陸嘉學頂撞??峙禄厝ビ械帽皇帐暗?,羅宜慧肯定不會放過她。
驛站里點了燭火,陸嘉學在看文書。
下屬端了酒上來,陸嘉學端來喝了一口,突然把文書合上,閉上眼冷笑說:“汪進是個蠢貨,打草驚蛇,這下麻煩了?!?
下屬笑著安慰他道:“您歇一會兒再看吧?!?
陸嘉學把手里的文書扔開,看到院外林立的侍衛(wèi)許久,突然說:“喬林,你覺不覺得羅家七小姐有些眼熟”
下屬仔細想了想說:“屬下還真覺得有點!咱們英國爺魏凌,眉梢就有一顆痣呢!那七小姐長得雖然不像,那顆痣的位置卻是分毫不差的,要是論起來的話,似乎眼睛的輪廓也有些像。”
下屬這么一說,陸嘉學倒是想起來。魏凌曾經(jīng)說過,他十多年在外面有過一個女子,應該還生了個孩子。他十分喜歡。后來還回去找過,但是人家早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當年他還在保定找了好久
似乎還真的有點像,特別是眉梢的痣,幾乎是一模一樣。
這有點巧合了,同樣在保定,年齡也對得上,居然長得這么像魏凌。
但人家明明就是羅家的七小姐,看那樣子還是嫡出的。
“你寫信給魏凌說一聲吧。”陸嘉學也沒想太多,只是吩咐道,“魏凌為了找那女子多年不成親,說不定還能有個線索?!?
下屬應喏退下去了。
陸嘉學復又閉上眼睛躺在太師椅上,心里默念那個名字。
羅宜寧陰陽一隔,該有十年了吧。
居然有十年了。
他念這個名字的時候,似乎都能感覺到其中帶著血氣的酸楚和深沉。這十年里,從一開始的憤怒絕望到現(xiàn)在的平靜,他自己都忘了曾經(jīng)有個這么喜歡的人。
但羅宜寧已經(jīng)死了,他再也找不回來了。那種陰沉的絕望,他一直都不想去想,這種情緒會把人逼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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