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時:“……”
自己家的東西,算個屁的偷。
聞時轉(zhuǎn)頭瞪著塵不到。
他簡直納了血悶了,都是不吃辣的人。按理說塵不到別說辣的,東西都不常吃,不是應(yīng)該反應(yīng)更大么?怎么嘴唇紅了的只有他?
這個瞪視只有幾秒的工夫。
但等聞時回過身去,拉開冰箱門,他便發(fā)現(xiàn)整個冰箱保鮮層空空如也,一罐飲料都不剩了。
鬼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祖不信邪,又皺著眉拉開冷凍層,發(fā)現(xiàn)連冰棍冰淇淋都不見蹤影,仿佛人間蒸發(fā)。
老祖:“……”
“臥槽,我飲料零食呢?!”夏樵目瞪口呆,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
只有聞時是明白人,畢竟從小到大不知被作弄過多少回了,除了塵不到,還有誰干得出這么人的事?
他舔了一下火辣辣的唇縫,面無表情地抓著冰箱門站了一會兒,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
于是他丟給夏樵一句“走了”,扭頭便沒了蹤影。
塵不到開陣門回松云山的時候,老毛和大小召在山道上站崗。見到傀主連招呼也沒打,一動不動,繃著臉,仿佛三株迎客松。
“人呢,回來了?”塵不到。
大召嘴角抽動了一下,仿佛想交代,但忍住了:“嗯……沒回?!?
小召跟著到:“真的……沒回?!?
老毛默默翻了個大白眼,服了這倆丫頭。不會說謊的勁也不知道像誰。
塵不到朝不遠(yuǎn)處緊閉的屋門看了一眼,忍著笑意說:“氣得厲害么?在我屋里還是在他自己屋里?”
大召又抽了一下,說:“嗯……在他自己屋里?!?
小召默默給了自己嘴巴一下。
老毛放棄了,忍著第二個白眼說:“您屋里?!?
明明憑這師徒倆的本事,山里哪里躲只鳥他們都清楚。偏偏一個不讓說,一個還來問。
弄得跟真的似的,這是什么新鮮玩法。
“哦?!眽m不到煞有介事地點(diǎn)了一下頭,抬腳朝屋子走去。
他剛回山的時候還是一副溫文爾雅的現(xiàn)代模樣,短發(fā)、襯衣。走向屋門的過程里,頭發(fā)便由短及長,殷紅罩袍和著雪白的里衣掃過山石蔓草,像是在逐漸漫過來的月光下,褪去了障眼的虛影。
他靠在門邊,抬手“篤篤”敲了幾下。
彼時聞時正坐在桌案前,繃著臉從竹盤里拿了個杯盞,不輕不重地擱在面前,白色的寬大袖擺堆疊在桌面,又很快垂墜下來。
他手旁有個小火爐,爐上汩汩煎著水,隱隱有茶香順著霧氣散開來。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他在心里回了一句“聾了,聽不見”。
可沒過片刻,他還是抬起頭來。
外面的人仿佛能感應(yīng)到他的動作,門在他抬頭的那一刻“吱呀”一聲開了。只是進(jìn)來的不是塵不到,而是一排矮子。
“……”
什么玩意?
借著門外透進(jìn)來的月光,聞時終于看清了“來客”。
那是七八只傀術(shù)捏成的兔子,圓滾滾的像一堆小雪球。它們以正常兔子并不可能做到的姿勢,兩爪上舉,頭頂冰可樂,整整齊齊、氣勢洶洶……排成一縱隊朝聞時滾……不是,走來。
領(lǐng)頭的那個還有點(diǎn)不一樣,它高舉的可樂上貼著一張字條,上面是極有風(fēng)骨的一行字:賠罪來了,笑一個。
聞時:“……………………”
這就是判官祖師爺干出來的事。
聞時漠然地坐了一會兒,然后那些雪球開始揪著他的袍子往他身上爬。
又過了幾秒,他拽住衣領(lǐng)以免被兔子扯下去。然后抓過一罐冰可樂,“啪”地掰了拉環(huán)喝了一口,這才抬起眼。
就見塵不到倚在門邊,背后映著月色,眸光掃過桌案和紅通通的爐火,對他說:“我來討茶?!?
***
那一刻,夏樵正站在沈家客廳的墻邊,從名譜圖的尾端收回手。他在自己名字上抹了一下,指肚沒再落下墨印。
因?yàn)檫@一次,“夏樵”兩個字不再是他強(qiáng)行添上去的了。
他看了很久,然后走回臥室。
他在臥室那張靠窗的桌前坐下,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本子,翻到空白的某一頁,抓筆寫了起來。
曾經(jīng)很小的時候,他看見沈橋伏案寫著日記,總會忍不住問一句:“爺爺,寫這個干嘛?”
沈橋說:“想記住一些東西。”
“那用腦子記住不就行了嗎?”
“太多了,總會忘記一些?!?
“忘了很嚴(yán)重嗎?”
“不嚴(yán)重?!鄙驑蛘f,“但是會很遺憾?!?
“為什么?”
沈橋斟酌著說:“因?yàn)橛行┕适缕鋵?shí)很重要,但故事里的人醒過來可能就忘記了,如果有人能替他們記住一些,也是好的吧。”
小時候的夏樵聽不懂,所以沈橋去世后,那些日記便斷了。
好在現(xiàn)在他懂了,又將那些故事續(xù)了回來。
他寫了很久,記下了在西安幾天遇到的人、解開的籠,記下了那個叫“蘭蘭”的姑娘,還有她已經(jīng)離開的姥姥。
直到圓月從窗格一角緩緩移到正中,銀白色的光亮鋪滿整桌,他從窗戶的縫隙里隱約聞到了一絲淺淡的香味。
他怔了良久,抬起頭,看見后院那株白梅安靜地站在夜色里,嶙峋的長枝頂端,不是何時無聲綻開了一朵花。
……爺爺?
他手指抖了一下,擱下筆匆忙跑了出去。
筆在桌上滾了一圈,一滴墨在紙頁上暈染開來。
墨跡上邊,是他剛剛寫完的最后幾行。
……
以前看過的書里說,諸法無常,諸漏皆苦,眾生煞煞然也,世上的清明人太少了。而判官之所以存在,就是幫人除礙化煞的。
那時候我沒入過籠,也沒解過籠,見過的人寥寥無幾,誤解了這句話的意思。我以為那是希望人們了無掛礙。
后來才知道我弄錯了。
判官不是去了卻牽掛的,而是讓那些牽掛有處安放。
爺爺說,這是一條看不到頭的長路,有人已經(jīng)走了一千多年,不知道我會走多久。
不管多久,我都會像爺爺一樣記下來的,這是那些故事發(fā)生過的證明。
前天是小寒,一個叫“蘭蘭”的姑娘見到了她姥姥最后一面,雖然她已經(jīng)忘記籠里的事了,但是姥姥知道了她住的地方,沒留什么遺憾,走的時候是笑著的。
這是我們這一脈存在的意義。
21年1月7日,白梅開花了。
夏樵于寧州。
***
或許你已經(jīng)不記得了……
你其實(shí)跟離開的人好好道過別,于某個長夜。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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