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著,就看見了夏樵紅腫的眼睛,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她動了動唇,聲音卻很輕:“他……”
“他在籠里。”夏樵看到他們的時候,眼睛又紅了,垂在身側(cè)的手攥得死緊。他之前嘶喊過,所以聲音啞不可聞:“我哥進籠了,我?guī)У穆贰N乙詾樗且獛е乙黄疬M去的,但他把我推出來了?!?
卜寧臉上血色盡褪。
他嘴唇動了一下,想說“荒唐”,但沒能發(fā)出聲音。
“他怎么……”
怎么就不能再給我些時間,容我再想想辦法呢。
這句話卜寧也沒能說出來。因為他其實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聞時不會再等的。他見過當年聞時在封印陣下的歇斯底里,知道那樣的事情聞時根本承受不了第二次。
所以不會等的……
他知道聞時只要醒了,就一定會去那里,誰都阻攔不住。
但他還是想試一試,因為他作為兄長是真的心疼,也是真的擔憂。
卜寧閉眼嘆了口氣,抓住夏樵問:“籠在何處,還能……”
他說到一半忽然記起自己不復(fù)當年,還占著“別人”的身體。即便那是另一個自己,也是輪回轉(zhuǎn)生之后了,是一個獨立的人。他不能全然不顧,自作主張。
就在他僵住的那一刻,他忽然聽見了周煦的聲音,沒有切換主控權(quán),而是在意識里,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說:“去啊,你顧那么多干嘛,我也急。我也想去?!?
那不是簡單的開門救人,危險難料。他對意識里的周煦說。
“我知道啊,我又不是真的傻?!敝莒阏f,“就算我走過輪回轉(zhuǎn)了個生,咱倆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共通處的吧?你想干的就是我想干的,沒差。你給我留口氣就行?!?
說完,他沒等卜寧再回應(yīng),占了身體對夏樵說完了那句話:“你還能再帶一回路么?我們要過去?!?
夏樵:“能?!?
“那走——”周煦還沒說完。
夏樵便啞聲道:“但進不了籠了。”
“什么意思?”
“為什么會進不了籠?不是說只有你能找到那個地方么?”張碧靈連忙問。
“我哥推我出來的時候,把籠封了?!毕拈哉f。
他只要想到那個場景,就說不出話來。他哽了一下,眼睛又紅了一圈,才道:“他就沒打算讓其他人進去,也不給別人機會救他。他跟我說……”
“說什么?”周煦怔怔地問。
“他說如果沒成功,他就不出來了?!?
“……”
就連張碧靈都變得面無血色。
山道上死寂般的沉默持續(xù)了幾秒,卜寧嘆息似的聲音響起來:“是他的性格……”
“會真的出不來么?”張碧靈輕聲說。
其實她知道這是個傻問題,但她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那籠是他剝下靈相形成的,他自己是籠主,一進籠便會同籠內(nèi)的意識合而唯一。籠主是何種模樣,你們都見過。沒有旁人進籠點醒,他可能會就此沉淪其間,再想不起外邊的事?!辈穼幊谅曊f。
就是因為他們見過,才知道那有多可怕,多令人難過。
“倘若……”卜寧嗓音都驀地喑了一下,“倘若他生生破開幻境,自己醒了。又要怎么去救師父呢?他哪來的辦法?!?
“那封印陣里的塵緣,多到我們師兄弟幾個都畢生難見。他如何化解?即便他有法子轉(zhuǎn)移或是化散,還有師父身上的天譴呢?”
“為什么還有天譴?!天譴不是已經(jīng)消了嗎?”夏樵愣住:“張岱岳籠散的時候,不是都說了會報應(yīng)到他身上嗎?”
他看向張碧靈,希望她能點一下頭,
但卜寧開口道:“她是柳莊的人,要也只能要柳莊的債。不一樣的?!?
“那祖師爺呢!”那一刻,夏樵的模樣像極了他哥。他仿佛在替聞時討要一個公平,“祖師爺承受的那些誰又來還?!”
他瞪大了眼睛,蓄積太久的眼淚順著眼角淌下來:“沒道理啊,憑什么?!張岱岳做的那些不就相當于改天換命嗎?”
“對!”夏樵就像突然抓住了老天的漏洞,“他這明明是換命,為什么他不欠祖師爺?shù)??就像欠柳莊那些人一樣,他也應(yīng)該欠祖師爺一條命!”
卜寧沉默良久,終于輕聲說:“因為師父沒死,換命就不成因果。”
“什么?”
“因為天譴只有一世終了才算還,還一世算一世。而師父鎖于陣中,非生非死。”
那才是永不入輪回,永不得解脫的意思……
千年的時間只能讓他的天譴緩慢褪淡一點點。他一日沒還,因果便卡在最后的臨界點,一日不得成。
夏樵愣住。
最終還是周煦先冒頭開了口,他抓住了卜寧話里的意思:“你說天譴還的方式只有一種,就是死對么?”
沒等卜寧,張碧靈就輕輕點頭道:“是,誰都沒辦法改。”
周煦轉(zhuǎn)向夏樵:“那你哥進籠救人,要先化掉那些黑霧,再消掉天譴。天譴又只有一種辦法能消,那他豈不是……”
他最后幾個字沒能說出來。
別說夏樵,連他都有點承受不住這個結(jié)果。
“應(yīng)該不是這樣吧……這算什么辦法呢?”周煦低聲說,“這不就是一命換一命?人死如燈滅,他替祖師爺還掉天譴入了輪回,下輩子就是另一個人了。跟咱們沒有關(guān)聯(lián),跟祖師爺也沒有關(guān)聯(lián),這樣的結(jié)果有什么區(qū)別?”
其實卜寧也是這樣想的。他知道他那師弟很瘋,什么都敢賭。可是……
一命換一命,入了輪回兩不相干,往后毫無牽連。下一輩子他不會記得自己曾經(jīng)有個家叫做松云山,曾經(jīng)遇見過那樣一個光風霽月的人,甚至曾經(jīng)為了留住那個人豁出性命。
這樣的結(jié)果跟千年之前有什么區(qū)別呢?真的值得拿命去賭嗎?
可他卻聽見夏樵說:“有區(qū)別的?!?
他抬頭,看見夏樵閉眼眨掉眼淚:“我哥有無相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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