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不到年少失恃,柳莊那位籠主是他生母的轉(zhuǎn)世。
所以……
“張婉也是?”聞時怔怔地捏著布條。
上面的字跡依稀可辨,透著幾分颯爽秀麗,于他而依然很陌生,卻又因為一些牽連,變得特別起來。
“也是什么?”卜寧聽得沒頭沒尾,疑惑地問了一句。
夏樵和張家姐弟也同樣不明所以地看著這邊,等著下文。
聞時看著他們茫然的模樣,猝然意識到其實塵不到告訴過他很多東西,比他以為的還要多。那是其他任何人都不知曉、連傳聞都從未提及過的前塵往事……
只是他后來都忘了而已。
“沒什么?!甭剷r對卜寧說,這些事只有謝問能決定提與不提,他不能越俎代庖。
“噢?!辈穼帢O有分寸,再加上有張家倆外人在場,當即揣了袖子斂眸不問了。
只是說起柳莊……
當初師父帶下山的只有聞時。
他之所以記得這處地方,是因為聞時回來后直奔山坳的冥思洞里找他,細細詢問了“六日后有大災”究竟是怎么個災法,因為之前他說得太過籠統(tǒng)。
他當時覺得納悶,便問:“可是碰到什么事了?”
聞時就把柳莊的情形告訴了他。
“同樣是山體塌了,村子遭殃。跟我們在山上布的陣有關(guān)么?”聞時問。
“不會,咱們弄的那些就好比天要下雨,隨身捎把紙傘,不至于逆天改命。我有分寸……”
他嘴上說著“我有分寸”,但心里畢竟不能踏實,所以當場又排了幾卦。
不論怎么算,柳莊的災禍都跟他們幾個在松云山做的事沒有關(guān)聯(lián)。
他還發(fā)現(xiàn),柳莊那塊地方,山野走勢及村落分布同松云山一帶十分相像,在卦里常會混淆,幾次排卦都有張冠李戴的情形。
由此看來,不是他們布的陣有什么問題,而是他最初預見的地方錯了。
六日后有大災的并非松云山,而是柳莊。
這事歸根結(jié)底是個謬誤,卻不能算虛驚,畢竟在世間另一處,確確實實有百來戶人歿在了一場天災里。
自那之后,卜寧心里的顧忌更多了幾分。即便預見了一些事,也不再輕易拉上其他人,大多是自己悄悄做些防范或是留點后路。
畢竟他不敢保證會不會再有謬誤,也不敢保證會不會一不小心就逾限了。亂改天時是大忌中的大忌,后果不堪設想。報應在自己身上也就罷了,若是牽連無辜,那真是百死也難辭其咎。
后來他及冠下山,游歷四野。有一年某地,想起聞時提過的柳莊在那附近,便循著山林走勢找過去了。
那時候柳莊已是草木叢生,荒墳滿地。因為受過天災,當?shù)氐娜硕加X得那處地方太過兇煞,不吉利,生人房宅統(tǒng)統(tǒng)挪遠了,只留下半邊山壁和數(shù)畝墳堆。
沒人再管那里叫柳莊,提起來都說是鬼莊子,后來為了避諱,改成了桂莊子。
再后來,就無從知曉了。
……
“這些東西,你們是哪里找到的?”謝問的嗓音響了起來。
卜寧乍然回神,發(fā)現(xiàn)謝問和聞時看向了張家姐弟。
“張婉”這個名字的出現(xiàn)太過突然,又跟張家關(guān)聯(lián)很深。張嵐正低頭琢磨呢,腦子里捋過不知多少八卦傳聞,被小黑拱了一肘子,才反應過來謝問居然在跟他們說話。
她轉(zhuǎn)頭看了張雅臨一眼,發(fā)現(xiàn)倒霉弟弟不知在想什么,比她反應還慢,便匆忙答話道:“山下?!?
那幫祖宗無聲看著她,滿臉寫著“廢話”。
“……”姑奶奶這會兒已經(jīng)過了那個上頭的勁,倒也不至于腿腳犯軟了,她想了想,指著門說:“是要去一趟么?要不我?guī)钒??!?
“好?!敝x問應了一句。
結(jié)果卜寧和聞時齊齊轉(zhuǎn)頭盯著他。
卜寧恭敬點,神色并不太明顯。
聞時就不同了。他站在榻邊,眉頭緊鎖地在謝問身上掃了個來回,從脖頸掃到手指,擔心又狐疑地問:“你站得起來?”
這話過于直了,卜寧默默往后撤了一步,讓師弟自由發(fā)揮。
聞時當然不會撤,他很認真地在思考是背比較方便還是抱比較方便。
這么想著,他已經(jīng)微微彎了腰。
正要伸手,就感覺自己額頭被人兩根手指輕彈了一下。
“亂行禮?!敝x問嗓音低低落在他耳里的時候,一陣風從旁掃過,罩袍布料輕擦過聞時的側(cè)臉。
他瞇了一下眼睛,直起身來,就見榻上的人已經(jīng)站在了門邊。
寬大的紅袍披在他身上,露出來的脖頸半側(cè)是枯槁的,再由袖擺下的指尖可以看出來,他靠近心口的半邊身體都好不到哪里去。
他把枯著的那只手背到身后,推開了房門。
張嵐呆了片刻,拽上張雅臨,帶著幾個傀匆匆從門里出來,打頭要往山下走。
夏樵遲疑著,跟卜寧隨在后面。
“師父你……”卜寧出門的時候還是有點不放心。
“不至于。”謝問回了一句。
“噢?!?
他剛應完,聞時也過來了。
謝問手指上還勾掛著布條,抬起來虛擋了一下聞時的眼睛說:“別瞪人,上回我讓你背一下,你還不甘不愿地請我爬——”
前面卜寧被門檻絆了一個趔趄,“砰”地扶住門框,一難盡地轉(zhuǎn)頭看了一眼。
夏樵在后面悄悄點頭,示意他是真的、說來話長、別問。
張家姐弟已經(jīng)走上山道,又被這動靜驚一跳,不明所以地看回來。
卜寧已然儀態(tài)端正,斯斯文文地朝他們走去:“無事,有勞帶路?!?
聞時從師兄背影上收回目光,面無表情地睨了謝問一眼,說:“那你走前面,我看著?!?
他音調(diào)是冷冷的,脖頸卻泛著血色。估計惱得不清,垂在身側(cè)的手咔咔捏著指節(jié)。
***
松云山下的村子依然荒無人煙,破敗寂落。
這里沒有月色,烏云連天,雷鳴不斷,狂風更是不知止歇。
他們來的時候,不覺得這景象有什么稀奇?,F(xiàn)在,聞時和卜寧卻不約而同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幾夜。
卜寧預見到有大災的時候,山下也是這副模樣,風云流轉(zhuǎn)、雷電交加。到了深夜,村子里家家戶戶都門窗緊閉不見燈火,乍一看就像無人居住……
“喏,就在這里?!睆垗鬼斨L走到遠一些的地方。他們來時走的那個黑色通道依然像旋渦一般,在她旁邊流轉(zhuǎn)。
小黑幾乎貼著旋渦蹲下身,在地里扒拉了幾下:“就在這,這下面還有東西,只是太深了,貼近了能感覺到,挖應該挖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