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和沈曼怡也沒什么反應(yīng),一個從石臺里抓了一只鋼筆,一個眨巴著眼睛看萬花筒一樣看他。
夏樵想了想,又把臉捂回去了。因為丟人。
他從手指縫隙里露出一只眼,挪到他哥和謝老板身后,就聽書箱的銅鎖“當(dāng)啷”一聲落了地,解開了。
火舌竄了兩下,終于敗退。聞時左手五指一攏,收了螣蛇,同時右手開了書箱的蓋。
他們以為會看見什么特別的東西,比如照片、舊物、或者記錄了關(guān)鍵信息的書。誰知這只書箱里裝著的全是紙,紙上是密密麻麻的字。
聞時隨手掀了幾張,目光掃過那些內(nèi)容。
夏樵在后面咕噥了一句:“這什么?。空浀脑娫~名作?”
“先生布置的功課?!毙」媚锏穆曇粽豁懫?。
“功課?”
沈曼怡點了點頭,在書箱旁邊蹲下,認(rèn)認(rèn)真真地說:“先生布置的功課,讓我們練字,每天都得交?!?
她頓了一下,又小聲說:“我不喜歡練字,交得少。”
最上面的字就很熟悉,跟日記里面如出一轍,筆畫有些稚嫩柔軟,但十分工整。應(yīng)該是沈家小少爺?shù)淖帧?
聞時在第三頁找到了他的落款,叫沈曼昇。名字有些秀氣,和字很搭,反襯得日記內(nèi)容更讓人不寒而栗。
落款后是李先生的朱筆批注,只有一個頓點,表示自己看過了。
聞時連翻了小半箱,內(nèi)容始終如此——沈曼昇練兩三頁字,李先生批個頓點,一句意見都沒有,看起來就是最簡單也最頻繁的日常功課。
這有什么可鎖的?
聞時正納悶,忽然聽見旁邊傳來詭異的聲響,就像有什么東西扎進(jìn)了皮肉里,慢慢撕拉。
他轉(zhuǎn)頭一看,就見那位教書的李先生正伏在桌案上,抓著一只老式鋼筆,用筆尖劃開了自己的手臂。
這一幕實在驚悚!
“你干什么?”聞時立馬拽住傀線,想攔住他駭人的動作。卻見李先生攥著筆,緩緩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
這位教書先生的眼睛已經(jīng)爛沒了,看不出目光、也看不出神情。但也許是他眼窩一直汩汩流水的緣故,看起來總像在哭,但又異常堅決。
他手臂上那條傷口皮肉外翻,先往外涌出一大灘水,之后才緩慢地滲出了血。
李先生盯著那里,等血慢慢積成一小洼,才用鋼筆尖小心地蘸了一點,他在用血當(dāng)墨。
“我……”夏樵話都說不出來了,驚了半天忍不住說:“你蘸水也能寫,別劃手??!”
但李先生好像聽不得“水”這個字,顫了一下,又低下頭,在紙上用力地寫了一個字。
可能是太用力了,他手指都在抖,以至于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不好分辨。但聞時他們還是認(rèn)出來了。
那是個“沈”字。
李先生寫完,死死盯著那個字,差點把鋼筆攥斷了。他可能不太滿意,看了好幾秒,便把那個歪歪扭扭的字涂掉了,另尋空白,重新落筆……然后又寫了一個“沈”字。
夏樵:“?”
他沒看懂這操作的意思,滿臉疑問地瞄了聞時一眼,卻見他哥頭也不抬,目光就落在那張紙上,絲毫沒有催促的意思,任李先生自由發(fā)揮。
于是這位教書先生寫了涂、涂了寫,短短片刻,就寫完了一張紙。
滿紙都是血紅色的“沈”字,乍一看,觸目驚心,而且筆調(diào)越來越急、越來越草,情緒也越來越激動。
夏樵終于想起來之前聞時的問題,他問李先生:“你在害怕誰?”
如果說不出來,就寫出來。于是李先生寫了滿紙的“沈”。
“所以他害怕的還是那個小少爺,沈曼昇?”夏樵轉(zhuǎn)頭看向那個書箱。
聞時沉吟片刻,居然搖了一下頭。
“不是嗎?”夏樵指著紙上泣血的字,訝異地說:“都拿血來寫了。”
“那為什么不寫全名?”聞時反問。
夏樵噎住了。
比起恨意深重、字字泣血,聞時覺得李先生更像在掙扎——他也許想寫別的,但一落筆就只能寫下這個字,所以他寫了又改、改了又寫。
就在這個念頭閃過的時候,謝問忽然開口說:“你來看看這個?!?
聞時抬頭,就見謝問從書箱最底下抽出一張紙,擱在書桌一角,食指輕輕敲在落款處。
這依然是小少爺沈曼昇的練字功課,只是這次李先生的批注不在只是一個頓點,而是一段話。
那段話由朱筆批注,又經(jīng)過了年月,銹得跟李先生的血色一樣。
他寫道:不要總學(xué)阿峻寫字,他學(xué)字晚,比你們欠缺不少。我不曉得你們是在鬧著玩還是旁的什么,這樣下去毫無長進(jìn),學(xué)久了拗不過來,還不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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