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說得并不具體。而且這個謝問……也不是什么厲害角色。
傳說,判官里面,張家一脈能人輩出,本家也好、外姓旁支也好,都是同輩中的佼佼者。唯獨兩條線是敗筆,其一就是昨天來祭拜的張碧靈,其二就是被劃了名的謝問。
哪怕就是這兩個敗筆,也有區(qū)別。
張碧靈一家據(jù)說資質(zhì)一般體質(zhì)弱,所以能力有限,但即便這樣,也排在聞時這脈上面。
至于謝問,他是天煞命,自己都滿身業(yè)障,又怎么去幫別人?所以他學(xué)了也沒用,注定要被除名。
這事放在很多人身上,都會變成一塊心病,但謝問好像并不在意。
他從那幅長長的名譜圖邊走過,既沒有排斥到無視它,也沒有駐足細看它,而是像對待一幅普通的畫,掃量一番便移開了眼,并不關(guān)心。
聞時嘎吱嘎吱吃完了一盒零食,沒滋沒味,但聊勝于無。
他又去冰箱摸了一盒牛奶,幾口喝了。那股冰涼緩解了身體里的饑餓感,他覺得自己好些了,便扔了空盒回到客廳。
夏樵趁著謝問沒看到,雙手合十沖他磕頭,求他去救命。
聞時過去的時候,謝問正站在祖師爺像前。
他似乎這塊地方格外有興趣,目光從盛滿細灰的香爐移到“塵不到”三個字上、又移到畫上。甚至伸手在畫中人的大紅衣袍上抹了兩下。
夏樵差點脫口而出:“使不得使不得,亂碰祖師爺你怕是不想活了!”
聞時也皺起眉道:“摸什么呢?”
謝問捻了捻指肚。
他的手指同樣是病態(tài)的蒼白色,于是拇指沾染的那抹紅便格外顯眼。他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盯著那抹紅看了幾秒,說:“袍子顏色挺艷的?!?
聞時繃著臉沒搭理。
謝問又問:“這誰畫的?”
聞時終于開了金口:“我?!?
謝問那種奇異的目光又出現(xiàn)了。
聞時被看得很不高興:“有什么問題?”
謝問說:“你見過他么?”
“誰?”聞時沒反應(yīng)過來。
謝問指了指畫像。
他這個問題其實很奇怪,沒有誰會問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你見過千百年前的某個人么?
但那瞬間,聞時并沒有意識到這個這一點。
他只是在想,他應(yīng)該是見過塵不到的,甚至還算是那個人的徒弟呢。但那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在人世間往來了12輪,生生死死又無掛礙,已經(jīng)想不起來很多人的樣子了。
當(dāng)初畫這幅畫的時候,跟在聞時身邊的還不是沈橋,是他當(dāng)時的徒弟。小徒弟按照要求準備好了所有東西,而他在桌案邊站了一天,卻不知道該怎么落筆。
小徒弟問他是不是筆墨有差錯。
他說不是,只是不記得要畫的人長什么樣。
小徒弟很愁,他從沒見過塵不到,連個參照的模子都找不到,又不忍見聞時在桌前耗著,便找了各路神佛的畫像來。
于是便有了這么個拼拼湊湊的東西。
……
屋里突然響起鈴聲,聞時乍然回神。
鈴聲來自于夏樵的手機,他讓到一邊接了個電話,得知帶他們?nèi)ピ釅酆械乃緳C已經(jīng)出發(fā),正往這里來。
聞時朝掛鐘看了一眼,這才發(fā)現(xiàn)6點了,他們收拾收拾該出發(fā)去山上了。
剛剛的話題被打了個岔便沒再續(xù)上。本就是無關(guān)閑聊,謝問沒再好奇,聞時也就懶得再扯個謊。
夏樵掛了電話,匆匆?guī)еx問看了一眼臥室,然后抱歉地說:“是我欠考慮,約時間的時候就該說明情況的。今天確實情況特殊,也沒法繼續(xù)招待你。后面還有機會的?!?
聞時心說:對,我還盯著你的西屏園呢,跑不掉的。
夏樵又說:“租房子這個我懂的,肯定要多看幾家,對比對比,挑個最滿意的。今天就是看看,定不下來很正常,您回去再考慮考慮?”
聞時希望他連考慮都別考慮,他不希望家里有桌毒性不明的滿漢全席四處游走。
誰知這愿望剛冒頭,謝問就說:“考慮就不用了,我會租的,什么時候可以搬?”
聞時頓時很不開心。
夏樵倒沒那么明顯,只是斟酌著說:“其實這個小區(qū)挺偏的,交通什么的都不太方便,也不熱鬧?!?
他朝聞時看了一眼,又撓了撓頭說:“那個……我說實話,其實好地方真挺多的,沒必要著急定在這里?!?
謝問說:“我覺得有必要。”
聞時:“為什么?”
謝問拇指一下一下摩挲著瘦長的食指關(guān)節(jié),手背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為什么呢?
因為他第一次看到有人乖乖巧巧用香案供著他。
還因為……
“我在抓人。”他看著聞時,忽然彎起眼睛。
***
就因為這句不知真假的話,膽小且想象力豐富的夏樵背后一直毛毛的。
6點起,來送沈橋最后一程的人陸陸續(xù)續(xù)都到了。
之前說盡量會來的張碧靈沒有出現(xiàn),反倒是說過有事的謝問始終沒有走,拎著那件黑色外套站在稀稀落落的人群中。
他主動要送,作為主人家也不方便趕人,只得讓他跟著。
下葬的地方有些遠,山很些偏,又下著雨,路不好走。
車子載了十來個人,緩慢地在雨里滑行。夏樵捧著爺爺?shù)膲酆凶谧钋懊?,聞時坐在他旁邊。親友順次往后,于是大多數(shù)人都坐在了前半截座位里。
車子發(fā)動的時候,聞時不經(jīng)意往后掃了一眼。
他本以為謝問這種人生地不熟的,會選擇一個人坐在末排,清凈。誰知他轉(zhuǎn)頭就見謝問在第三排,聽著前后左右的中年人滔滔不絕地聊著閑話。
那些人的方腔調(diào)很重,聞時反正聽不懂,他懷疑謝問其實也聽不懂,但對方就是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
聞時沒再管他,拉下帽子抵著窗戶閉目養(yǎng)神。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聽見夏樵小聲叫他:“聞哥、聞哥。”
聞時睜開眼:“干嘛?”
就見夏樵僵著脖子窩縮在座位里,聲音輕得快哭了:“你往后看一下,車上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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