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藍思追當即會意。
在經(jīng)歷過一系列事件之后,他與姑蘇藍氏諸名小輩都有些太過依賴魏無羨了。即召即問,點尸成將,雖是最快法門,但并非人人都能用,他又不修鬼道,因此,對他而,這種法門并不宜過多學習,若這次魏無羨也用他擅長的老法子三兩下打通了,又談何歷練。
這次,魏無羨與藍忘機乃是要帶他走走普通的門道,看看依照尋常的路子,這事該如何解決。
藍思追道:“所以,含光君與魏前輩的意思,是這秦公子不肯說實話,所以便先不管他,嚇他一嚇么?”
魏無羨道:“是了。你且看著,那門閂頂多還能再撐個兩天。你家含光君讓他換個新的,這是很實在的良心建議,那秦公子瞧來還不以為意呢。不過他要是真隱瞞了什么重要的話,哪怕再換十道新門閂都沒用。遲早還會再來的?!?
誰知,那門閂竟是一晚上都沒撐到。第二日,秦公子便又黑著臉去拜訪魏無羨和藍忘機了。
玄門世家在各地都置有許多外產(chǎn),三人一行來了后,便歇在姑蘇藍氏門下一所名為小竹軒的清雅小筑內(nèi)。秦公子去得極早,正好撞上藍思追拽著一條韁繩,正在拉驢。可憐藍思追很努力地把在竹子上磨牙的小蘋果往外拉,一回頭就見秦公子嘴角對著他抽了抽,臉上微微一紅,把繩子一丟,請秦公子進屋去。
他小心翼翼地去敲了二位前輩的臥房通報,見穿戴整齊的藍忘機無聲無息開了門,搖了搖頭,便知一時半刻魏前輩是起不來的。藍思追十分為難,最終,還是硬著頭皮,犯了“不打誑語”的家規(guī),對秦公子謊稱前輩身體抱恙尚在休息。否則總不能說“魏前輩要睡覺,含光君讓你自己等著”這種大實話吧
魏無羨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又被藍忘機千揉萬摟,這才勉勉強強爬起,閉眼洗漱間還穿錯了藍忘機的中衣,外衣下的袖子平白的長出幾寸,卷了好幾卷,實在是非常不像話。萬幸,秦公子根本無暇注意他像話不像話,拖了三人就走。
秦府大門緊閉,秦公子上去扣了扣門環(huán),免去寒暄,道:“昨日蒙兩位仙士指點過后,我稍微放下了心,但還是無心睡眠,在大堂閉門夜讀,守在里面留神外邊的動靜?!?
很快,一名家仆打開了大門,迎三人進入庭院。剛步下階梯,魏無羨便微微一怔。
只見大片鮮紅的足印散布在庭院中,觸目驚心。
秦公子陰惻惻地道:“昨天夜里,那東西又來了。它在大門外又是抓又是撞,吵了將近半個時辰。我正被它鬧得心情煩躁,忽然聽到喀拉一聲,那門閂就被撞斷了?!?
聽到門閂斷裂聲的那一刻,秦公子背上汗毛根根倒豎起來。
他搶到門前,從大堂木門的縫隙之中往外窺視。
月色黯淡,遠遠看見大門兩開,有一條人影站在秦府大門前,像一段腳底安了彈簧的木樁一般,正在門口亂彈。
彈了半晌,也還沒彈進來。秦公子稍稍松了一口氣,心道看來這東西果然如白日里魏無羨所那般,筋脈不通,渾身僵硬,雙腿不能彎曲,絕跳不過自家大門這道高門檻。
然而,他這口氣還未松到底,便見在門口跳來跳去的那條人形忽地往上一躥、高高躍起一下子便跳進大門里來了!
秦公子猛地轉(zhuǎn)身,后背死死抵在門上。
那邪物越過大門,進了庭院,徑直往前跳。撲通撲通、撲通撲通,不要幾下,便撲上了大堂的大門。
秦公子感覺背后木門一聳,驚覺那東西和自己只得一門之隔,忙不迭奪步逃了開。
秦公子道:“那邪物的影子被月光一射,就映在紙窗上。它進不來,前后左右地繞著廳堂轉(zhuǎn)。這院子里的腳印,全都是它留下的!二位公子,不是我不相信你們的話,但你們分明說過,這東西跳不進來的?!?
魏無羨踩了踩門檻,道:“秦公子,一般而,僵化的死尸,的確是跳不進來的。死人筋血不活,自然也不能屈足彎膝。這話你大可以拿去問任何地方駐鎮(zhèn)的仙門世家,對方都會這么告訴你的?!?
秦公子打開雙手,似要給他展示滿院的鮮紅腳印,道:“那這該作何解釋?”
魏無羨道:“只能解釋為,進了你家大門的這個東西,不太一般。秦公子,你不妨想想,昨晚你偷瞧那兇尸,可有發(fā)現(xiàn)什么地方不對勁?”
秦公子臉色難看地想了一陣,才道:“說起來,那東西跳起來時的姿勢有些怪異?!?
魏無羨問:“怎么個怪異法?”
秦公子道:“似乎是”
一旁,藍忘機已在庭院中走過一圈,回到魏無羨身邊,淡聲道:“一拐一瘸?!?
秦公子立即道:“不錯!”
旋即疑道:“這位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藍思追心中也在想這個問題,但因他從來的認知都是含光君無所不知,只是好奇,并無疑惑,靜待解答。
藍忘機道:“地上足印?!?
魏無羨俯下身,藍思追也隨之一起蹲下,認真查看那些足印。魏無羨看了兩眼便抬頭,對藍忘機道:“獨腿尸?”
藍忘機點頭。魏無羨站起身來,道:“難怪能跳過來了。這些腳印全都是一個深一個淺,這只走尸有一條腿是斷的?!?
他想了想,又道:“你覺得是生前斷的還是死后斷的?”
藍忘機道:“生前。”
魏無羨道:“嗯。死后的話,身上斷了什么東西都不影響。”
他們這便毫無障礙地交流起來,藍思追卻跟不上了,不得不叫停,忙道:“等等,含光君,魏前輩,我整理一下,你們是在說,這具兇尸,它斷了一條腿,一拐一瘸,而正因為如此,它反而比兩條腿的呃,健全兇尸,更容易跳過這道高門檻嗎?”
秦公子明顯也在想這個問題,道:“我沒聽錯吧?”
藍忘機道:“沒聽錯。”
秦公子一臉荒謬:“你們這豈不是等于在說一條腿的人跑得比兩條腿的快?”
那邊兩人正凝神討論,魏無羨抽了個空對他笑道:“你想岔了。不過如果我這么說,也許你就懂了。有些人瞎了一只眼睛,于是便加倍愛護僅剩的一只,所以他雖然瞎了一只眼,但目力卻未必比有兩只眼睛的人差,甚至有可能更好。同理,若是一個人斷了左手,只能勤用右手,那么長此以往,他的右手也許將變得力大無窮,一只手就能抵平常人兩倍的力氣”
藍思追果然懂了:“而這具兇尸,它因為生前斷了一腿,死后常年單腿獨跳,于是彈跳力反倒比兩條腿的行尸要強?”
魏無羨欣然道:“正是如此?!?
藍思追頗覺有趣,暗暗記下。秦公子煩躁道:“怪我昨日與內(nèi)人吵架,處理家事耗到太晚,沒來得及重修大門。我現(xiàn)在就去加固,非叫這門固成鐵桶不可!”
然而,藍忘機卻搖了搖頭,道:“無用。‘先例不可開’。”
秦公子整個人一驚,感覺不是什么好話,道:“這‘先例不可開’是什么意思?”
魏無羨道:“他說的是我們的一句行話。是指對邪祟,有些防御手段只能用一次,第二次就不管用了。若是昨天你搶著重修了,自是還可以撐一段時日,但只要給它進了一次大門,它今后就都能暢通無阻了?!?
秦公子又驚又悔:“那!我該如何是好?”
藍忘機道:“坐著就好?!?
魏無羨道:“不必慌張。進得了大門,邁不過二門。你這宅邸好比一座城池,眼下只是被攻破了第一道門,其后還有兩道?!?
“還有兩道?哪兩道?”
藍忘機道:“聚客之門,私隱之門?!?
魏無羨道:“你家大堂,你家臥房?!?
說話間,一行人早已過了庭院,邁進大堂落座,竟是半天也無人上茶,家仆都不知跑哪里去了,秦公子厲聲喚人才有人上來,他又一腳把人踢走。出了氣后,秦公子面色稍霽,又不甘心:“不能給我些符咒鎮(zhèn)了它?二位公子請放心,酬勞當真不是問題。”
他卻不知,這幾人出門夜獵,原也不把任何酬勞放在眼里。魏無羨道:“那要看你想怎么鎮(zhèn)壓?!?
“怎么說?”
魏無羨就開始了。
他道:“鎮(zhèn)壓么,是治標不治本。你若只是想讓邪祟進不得門,那還好說,半月?lián)Q一道符篆,不過它還是能來你家拍門刨花,我估計到時候你家大門換得比符篆會更勤快。你若是想讓邪祟避退三舍,那就得七天換一次,此等符篆還繪制復雜造價昂貴。而且鎮(zhèn)壓的時日越久,它的怨氣也越大”
藍忘機就靜靜坐著聽魏無羨胡說八道,一語不發(fā)。
鎮(zhèn)壓終非良策不假,可鎮(zhèn)壓符和斥退符的制作和使用,也沒有魏無羨說得這般費力又繁瑣。但論及此道,沒人能比魏無羨這張嘴更會上天入地,連功課優(yōu)秀的藍思追在一旁都聽得一愣一愣,幾乎就要信了。秦公子聽他說得十分麻煩,仿佛如果選擇鎮(zhèn)壓就后患無窮,忍不住心里犯嘀咕,不斷看坐在一旁低頭喝茶的藍忘機,但因藍忘機臉上始終沒有“他在危聳聽”的神色,不由他不信,只得道:“就沒有能一勞永逸的法子?!”
魏無羨話鋒一轉(zhuǎn),道:“能不能,這要看你啊秦公子?!?
秦公子道:“怎么就看我了?”
魏無羨道:“我可以專門給你做一張符,但這要看你肯不肯如實回答我的問題?!?
“什么問題?”
魏無羨道:“這兇尸生前你認識嗎?”
沉默半晌,終于,秦公子道:“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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