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醒醒。”凌妙妙被人從床上撈起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視線有些模糊,只能看得見慕聲蒼白的手背上明顯的血管,她用力晃了晃腦袋,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抵在她嘴邊。
慕聲扳著她的肩膀,將她圈在懷里,另一只手穩(wěn)穩(wěn)地端著碗,低頭去看懷里的人,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fā)頂。
“唔。”她無力地吐出一口氣,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只噴火龍,不知道在火山上睡了多久,如果不是慕聲每隔一段時間把她撈起來,給她灌點涼水,她的皮膚都要像干涸的土地那樣皸裂了。
碗里的藥散發(fā)著奇異的味道,藥的苦味里含了著一股若即若離的香,仿佛是誰把胭脂水粉丟進去煮了似的,凌妙妙聞到這個味道,有些反胃,向后躲了躲:“這是什么?”
這些日子,高熱影響食欲,她幾乎什么也吃不下去,身體虛得厲害。
“是藥,喝了。”碗沿追著她的嘴唇跑,不容置疑地抵上去。
妙妙按捺了一下情緒,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小口,藥的溫度正剛好,苦得舌頭都麻痹了,只是后味竟然帶了點甜。
不加這味甜還好,一旦有了這股甜味,就變得不倫不類,凌妙妙的胃頓時翻騰起來,她輕輕推開碗,小聲道:“不想喝。”
慕聲頓了一下,仍然緊緊圈著她不放,強硬地哄道:“喝完?!?
凌妙妙用力搖頭,眉頭蹙了起來,抿起嘴唇。
別說喝完,就是多聞一會兒這股味道,她都控制不住地想吐。
慕聲僵坐在原地,似乎猶豫了一下,旋即伸手捏住了她的兩腮,手上用了幾分力,撬開了她的嘴,凌妙妙見勢不好,頓時掙扎起來,他的手臂收緊,將她禁錮在自己懷里。
妙妙雙頰吃痛,在他的挾制下被迫張開嘴,他傾碗便灌了下去。
“必須喝?!?
這樣強勢的行徑,已經(jīng)好久沒有出現(xiàn)過了。
熱的藥汁順著她的喉嚨灌下去,她整個人都戰(zhàn)栗起來,幾乎沒吃什么東西的胃受了刺激,她猛地一嗆,剛灌下去的藥全吐了出來。
凌妙妙被嗆得死去活來,眼淚都出來了,若不是少年的手臂緊緊抱著她的小腹,她幾乎要沖出禁錮,直接軟綿綿地趴到地板上。
慕聲僵硬地坐著,感覺到她的身體在懷里抽搐,緊抿著唇,似乎在勉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凌妙妙緩過勁來,氣不打一出來,待要罵人,見他被自己吐了一身,衣服濕淋淋,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心里又有些愧疚,斜睨著他:“誰讓你那樣灌我的……”
慕聲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緊緊地抱著她不說話。
“其實不用喝藥,多睡幾覺就好了。”凌妙妙的喉嚨在灼燒,費力地解釋,“就是普通的風(fēng)寒……”
“不是普通的風(fēng)寒。”他的情緒終于打開了閘口,仿佛有什么東西驟然破裂了,他定定看著她,眸子里閃爍著近乎脆弱的情緒,“是因為……”
他啟唇,卻沒能說出口。
他非但為半妖之身,還是命格反常的魅女之嗣,邪得連魅女族群都不敢認(rèn)他,何況凌妙妙這么一個孱弱的普通人。
天天同他在一起,受他妖氣浸染,長此以往,底子掏空了也不奇怪。
凌妙妙茫然地等著他,兩頰暈紅,嘴唇干裂。他最終緘了口,將她輕輕放回床上,端著碗站了起來:“我一會兒便回來?!?
妙妙蜷在床上,怔怔瞧著他,見他只有一邊袖口扎緊了,另一邊袖口放下來,幾乎蓋住了手背。再一聯(lián)想湯藥里那股邪門味道,心里突然明白了大概,一陣酸楚。
慕聲回房間換了衣服,再度去了廚房。
爐子上面熬著藥,發(fā)出咕嘟咕嘟的沸騰聲,他立在砂鍋前一動不動,似乎在出神地看著偶爾閃動的明火,又像是在看著虛空發(fā)呆,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
半晌,他掀開砂鍋的蓋子,盛了一碗藥,旋即抬起手,將袖子向上一捋。
青白的手腕上傷痕密布,道道橫亙的血痕顯得觸目驚心,最新那一條沒有愈合完全,還在邊角滲著血珠。
他舉著手腕,臉上的表情極淡,右手拿著匕首在上面比了比,似乎在冷酷地考量哪里下刀,可以輕松見血。
最終,他將刀尖抵住了最新的那條傷口,決心壓在上面,將愈合的血肉嚴(yán)絲合縫地再度拉開。
這么想著,他將手腕輕翻,靠近了碗邊。
“慕聲。”
背后冷不丁響起一個聲音,少年的睫毛猛顫一下,凍結(jié)的神情這才有了裂痕,顯出了活人才有的情緒,手上的匕首“當(dāng)啷”一聲掉在腳邊。
凌妙妙穿著雪白的中衣,松松披了一件靛藍的襖子,這幾日她消瘦了不少,臉藏在襖子里,越發(fā)顯得小而蒼白。
她睨著他,慢慢地走進來,沒好氣地拉住了他的衣服角,把無措地看著她的人牽了出去。
宅子里還有一些備用的紗布,凌妙妙將慕聲的傷痕累累的手墊在上面,費力纏了幾圈,最后狠狠地打了個結(jié)。
打結(jié)時碰到他的傷口,他的手輕輕顫了一下,雙眸亮亮地看著低著頭的少女,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
“下次敢再給我劃開,我就打你了?!绷杳蠲钸叴蚪Y(jié)邊咬牙切齒。
隨后將下巴抵在手背上,在桌上趴下來,恨恨地盯著他腕上纏著厚厚一層紗布,半晌,拿手指頭戳了一下。
“你的血就那么有用嗎?”她接著說起話來,撇去嗓子里那點啞,幾乎和平時沒什么兩樣,“萬一你受傷了,就劃自己一刀,放點血給自己喝,然后便好了……”她幸災(zāi)樂禍地笑出了聲:“那你不就成了個永動機了嗎?”
慕聲看著她的臉,瞳孔烏黑發(fā)亮,依舊沒有笑。
凌妙妙慢吞吞地伸了個懶腰:“放心吧,我命硬得很,你克不死的?!?
他的眸子一動,眼里那湖面驟然起了波瀾,仿佛閃動著水光:“可是……”
可是他真的害怕,怕極了。
凌妙妙默默地回憶原著的情節(jié)。
原主凌虞和慕聲一場表面夫妻,被情蠱控制才不得脫身。大反派以身祭陣,情蠱自然也失效了,按說凌虞從此應(yīng)該自由了,終于從苦海中逃脫了才是。
可是凌虞最終的結(jié)局,卻是在得知慕聲死訊的那一刻,瘋瘋癲癲地跑進深山老林里,用一根繩子結(jié)束了自己的荒唐的一生。
這對怨侶沒能同生,卻陰差陽錯地共死,慕聲赴死之時,也就是凌虞生命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