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慕容氏,是什么花呀?”有人橫出一嗓打斷。
老頭搖搖頭:“慕容氏不是‘花’,甚至,她的名字都沒有刻在牌子上——因為這名諱也不知真假?!?
大廳里一陣低低的騷動,似乎是很不滿地喝起倒彩,那個發(fā)問的人再次提高聲調(diào):“那講她做甚?上次玉蘭花蕪香戲兩男的故事精彩,何不接著講蕪香?”
座下人紛紛應(yīng)和。
慕瑤臉色漲紅,左右看了看,果真發(fā)現(xiàn)四周坐的大都是年輕男子,臉上更加掛不住了。
身后那桌還在滔滔不絕科普:“這老頭在此,每日講一小段故事,供在座食客消遣,講的都是從前在花折里發(fā)生的事。”他的尾音帶上一點輕浮之意。
“從前?”
“就是當(dāng)花折還是妓館時的故事,每個姑娘花名之上還有一個雅號,那人說的‘小玉蘭’便是蕪香姑娘的別稱。傳說花折掛牌上九九八十一朵花,琳瑯滿目,各有風(fēng)姿……這老頭,已經(jīng)講到四十九朵花了?!?
對首那人笑了:“果然,來這里吃飯,倒是為了順便聽聽這香艷故事?!?
公子嘬一口酒,感嘆:“香艷,但不俗氣,精彩得緊。”
凌妙妙仰頭打量大廳內(nèi)裝潢,二層還留有未撤去的紗簾珠簾,細節(jié)里保留了些明艷的粉氣,透過老舊的木樓梯,仿佛能想到當(dāng)初女子們扭著細腰、拿著手帕踏上二樓的情景。
“諸位聽我說?!崩项^伸手安撫不滿的食客,“你們定是想這慕容氏必定貌若無鹽,才不能上木牌、冠以花名,可對?”
“事實恰好相反——慕容氏冰肌玉骨,天人之姿,花折的老板榴娘,想不到哪一種花襯得上她,只得將她藏在三層?xùn)|暖閣里,做匣中珠玉,非王公貴族點名相見,絕不出來拋頭露面?!?
“喔——”底下的人立即便被鎮(zhèn)住了。
自古以來,美人越是神秘高傲,越是引人注目。
老頭滿意地掃視一圈,接著道:“故事要從趙公子落腳無方鎮(zhèn)開始講起。趙公子其人,誰?高門大戶的公子爺,身份尊貴,相貌更是萬里挑一,從十幾歲起,便被各色貴女競相纏繞,不勝煩擾?!?
“因而,趙公子脾氣極傲,尤對向他示好的女子,幾乎不拿正眼看待?!?
三兩語,引得座下人入了境,興致勃勃地聽。
“這一年,趙公子推拒了兩三門婚事,又拒絕了數(shù)十次表白,心里煩得很,便借由辦事,跑到無方鎮(zhèn)來散心。咱們這鎮(zhèn)子,最出名的豈非吃喝玩樂?酒肆成排,半夜還燈火通明,最讓游子樂不思蜀,流連忘返?!?
“那一年,上元節(jié)里非但有燈會,還有煙花盛典。趙公子想看煙火,但又不想擠人,便著意觀察了一番,看上了城南一座人跡罕至的小山——攀上山頂,又能俯瞰鎮(zhèn)子,又能仰望天穹,實在是個妙處?!?
“于是從前半夜起,趙公子便獨自上山,山中只有條廢棄多年的小路,路很陡,草又荒得很,到處都是蟲子,他滿頭大汗,形容狼狽,走了一個時辰,才攀了三分之一,不由得有些泄氣?!?
“忽然聞見一陣香風(fēng),抬頭一瞥,見得前面有個白色的影子,原是個窈窕的姑娘,獨行上山?!?
“那著素衣的背影如履平地,走得很快,似乎不受山路所擾,一裊細腰不盈一握,衣袂飄飄,既無汗?jié)n,也沒有沾染灰塵,真像是天上仙子。”
“趙公子心中好奇,便快走幾步趕了上去,姑娘回過頭來,見了生人,十分吃驚。她面上綴著一塊白色面紗,遮住了大半張臉,只是光看露出的那雙眼睛——真當(dāng)?shù)闷痦魄锼鄄鬓D(zhuǎn),卻不是一般的水,簡直是西子湖的瀲滟山水,明明不諳風(fēng)情,卻一眼就酥到人心里?!?
“啊……”下面低低一陣吸氣聲。
老頭眼中似有一閃而過的得色,接著講,“趙公子便愣了一愣,旋即壓下心中的震驚,解釋道,在下非是唐突,請問姑娘何故一人上山?”
“那仙女一般的姑娘,眼中竟然露出無措的情緒,似乎是害怕自己的行為不被準許似的,她開了口,那聲音如絲綢掃沙,聽得人心頭震顫的——她小心地輕聲答:我來看煙花的?!?
“哈——”眾人心頭有了數(shù):天下姻緣,正是無巧不成書。
趁著這個停頓的空隙,慕瑤低頭,悄悄地問了柳拂衣一句:“你跟殿下怎么說的?”
酒樓里燒著碳火,熱氣熏蒸酒氣,柳拂衣擦了擦汗,臉上有些赧然之色:“得了帝姬的命令,遁出來的?!?
鳳陽宮外重兵把守,盔甲折射出冷光,人人嚴陣以待。
“帝姬,駙馬跑了?!迸逶频目觳阶叩綂y臺前,鏡中倒映出她臉上凌厲之色。
端陽正在悉心描眉,這次大病一場,她的小臉有些發(fā)黃,企望能用妝將病容遮掩一下,聞手上一顫,螺子黛便斷了。
她挑起畫了一半的眉毛,連臉上嬌縱都有些有氣無力的:“咋咋呼呼的——還當(dāng)是什么事呢?!?
“帝姬,您就這樣把駙馬放走了?”佩云瞪大眼睛,抓住她的手臂,由于太過用力,指甲掐進了她的皮膚里,少女驚叫一聲,急忙推開了她,“大膽,你弄疼我了!”
佩云倒退幾步瞪著她,默不作聲,淺色瞳孔浮現(xiàn)出了一絲冷意。
“柳大哥心從來不在我這兒,強留他也沒什么意思,顯得我端陽小氣?!倍岁柦议_衣袖,小心地吹了吹被掐紅的皮膚,本想呵斥佩云幾句,身上又一陣無力,讓她扶著額頭趴在了妝臺上,抱怨道,“本宮已經(jīng)好了,不會咬人也不會亂跑,讓皇兄把外面的人撤走吧,這么多侍衛(wèi),看得人心煩?!?
佩云一動不動,只是看著她,冷冰冰道:“帝姬,您怎么能不經(jīng)我同意,便私自將駙馬放走?”
“你……”帝姬抬起通紅的雙眼,終于發(fā)出了有氣無力的呵斥,“本宮是帝姬,宮里的人想留就留,想放就放,還需經(jīng)過你同意嗎?”
佩云冷哼一聲,走到妝臺前,描著端陽倒映在鏡子里的蠟黃小臉,語氣中帶上一絲尖刻:“您可知道柳方士何故不喜歡你?奴才們諂媚,未敢告知真相——慕氏女之貌,遠在殿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