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陽帝姬從幻境出來,一回宮便大病一場,不知是因?yàn)榫A?還是受驚過度的后遺癥。
她高熱不愈的這幾天里,佩云寸步不離地守著,每隔一個時辰,便用冷水給帝姬擦身降溫。
鳳陽宮簾櫳微動,一個玄色衣袍的身影默默走了進(jìn)來,屏退了宮侍奉的宮女,站在端陽的床邊。
佩云看到了他的影子,手上的動作不禁一頓。
“她好些了嗎?”
佩云低眉:“回陛下,帝姬的燒已經(jīng)退了?!?
“那便好?!碧熳油w瘦的側(cè)臉,本該纖纖的十指上,因?yàn)槭苄塘粝铝藬?shù)道猙獰的疤痕,他頓了頓,開口:“佩云,是朕不好,委屈了你。”
佩云低著臉,飛快地?fù)u搖頭,一點(diǎn)點(diǎn)露珠似的淚水也跟著被甩掉了:“奴婢沒事,不怪陛下。”
誰讓她所愛之人,偏是九五之尊,縱然守在御前,也是云泥之別。她除了低進(jìn)塵埃,受他所托,照顧好他的親人,還有什么別的辦法?
天子的手覆了上來,握住了她冰涼的手,帶著無限憐惜:“佩云?!?
她猛地一戰(zhàn),他的手已經(jīng)松開,那尊貴挺拔的身影轉(zhuǎn)身離了鳳陽宮:“敏敏嬌縱了些,但是個好姑娘,看顧好她?!?
傷筋動骨一百天。
雖然系統(tǒng)不可能讓她真的傷筋動骨,凌妙妙還是在主角團(tuán)的要求下在皇宮里休養(yǎng)了三個月,遛鳥喝茶看戲,過得相當(dāng)愜意。
這三個月里,長安城、興善寺、陶熒和檀香的所有前塵往事全部塵埃落定,凌妙妙倚在床上,興致勃勃地聽慕瑤和柳拂衣對話。
“當(dāng)年陶虞氏守寡之后,就成了陶家的主母,她自小有著超群的嗅覺,將娘家的制香本領(lǐng)帶到陶家之后,發(fā)揚(yáng)光大,開了一家香料鋪?zhàn)樱嬷葡阕?,在本地小有名氣?!?
慕瑤坐在凌妙妙床畔,低眉拿把匕首削蘋果,削著削著將蘋果鏤雕成了只小兔子,遞給了凌妙妙。
妙妙眼睛瞪得銅鈴般大,滿心歡喜地接過來,左看右看,幾乎舍不得吃:“哇,謝謝慕姐姐!”
慕瑤微笑頷首,與搬了凳子坐在一旁的柳拂衣對視一眼,神情無限恬然。
每一次生離死別之后的平靜日子,都是兩個人心照不宣的甜蜜。
“陶虞氏生了兩子一女,身體不好,都沒活過二十歲,留下零零星星幾個孩子,她年近半百,還在忙著拉扯孫子?!?
“陶熒是陶虞氏長孫,從小給她打下手,幫她料理香料鋪?zhàn)?,陶熒之下還有幾個弟弟,其中有一個孩子繼承了奶奶靈敏的嗅覺,最得陶虞氏喜歡。這個男孩排行第六,出事時剛十二歲,還沒有大名,家里人都管他叫‘小六’?!?
妙妙捧著蘋果,靜靜地問:“‘小六’就是陸先生嗎?”
慕瑤點(diǎn)點(diǎn)頭,無聲地嘆息:“陶熒痛失至親,又遭侮辱,立誓要報復(fù)趙太妃,報復(fù)皇家,可是最終也沒能傷害端陽,反倒將自己的性命搭了進(jìn)去,心有不甘,才化成了怨靈,他托夢給時年已長大成人的弟弟,兩人時隔多年,裝神弄鬼,再次聯(lián)手完成了一次復(fù)仇?!?
“‘陸’即是‘六’,他即使隱姓埋名,也沒有忘記自己是陶家后代?!?
“那佩雨……”
“佩雨在進(jìn)地牢第二日就自盡了,陸九知道此事,萬念俱灰?!蹦浆幱挠牡?,“這件事情里,最無辜的當(dāng)屬佩雨?!?
“陶虞氏意外身亡,大火燒掉了陶家的香料鋪?zhàn)?,陶家便散了。陶氏幾個年少的孫輩流離四方,陶熒獨(dú)自北上,其余男孩投奔了親戚鄉(xiāng)鄰,剩下一個還沒長牙的女孩沒人要,讓小六抱著去了江南。”
“他在南方經(jīng)歷了非常艱難的一段日子,從香料鋪?zhàn)拥呐芡然镉嬜銎?,花了很長時間,開了自己的香料鋪,這期間,他一個人養(yǎng)大了妹妹,把她養(yǎng)成了一枚復(fù)仇的棋子。”
柳拂衣嘆息一聲:“隨后小六帶著攢下的積蓄和妹妹一起來到長安,兩人分頭行動,他開了一家知香居,妹妹進(jìn)了宮,想盡辦法做了鳳陽宮的侍女……”
“這個女孩,入宮前也沒有名字,因排行第九,賤命九丫頭?!?
陸九陸九,九丫頭的那一份,小六代你一起活。
妙妙靠在床頭,有些心情復(fù)雜地看著地板:“雖然我們是趙太妃請來的,但我總是覺得,陶家走到今天這一步,脫不開皇家的關(guān)系……”
柳拂衣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輕聲安撫:“冤冤相報何時了?好在郭修還算有點(diǎn)用,為陸九求了個無罪釋放——捉妖人行走四方,見多了這世間的不平事,只能盡我們所能,求個問心無愧?!?
慕瑤接道:“等我收回玉牌,我們就與趙太妃再無關(guān)系。拂衣去送陸九回江南,會仔細(xì)勸他,讓他過好后半生。”
二人默契地站起,將要離開,柳拂衣替她掖了掖被角:“好好修養(yǎng)?!?
凌妙妙笑得乖巧:“知道了?!?
待門一關(guān),她立刻像個彈簧一樣從床上跳起來,活動筋骨做啦啦操,舒展被勒令躺在床上憋壞了的身體。
慕聲推門進(jìn)來時,就看到少女穿著中衣,長發(fā)披散,在屋里又蹦又跳,腿腳麻利,精神飽滿,一點(diǎn)傷員的樣子也沒有,反手將門重重一關(guān):“你干什么?”
凌妙妙正跑得臉上發(fā)紅,被他看了個正著,一時間張口結(jié)舌:“我——”
慕聲勾唇,滿眼都是譏誚:“我知道,凌小姐這幾日不能晨跑,憋得走火入魔了?!?
妙妙訕訕退了兩步躺回床上,拉開被子把腿一蓋,臉上露出了愁苦的神色:“噯呦,剛才沒注意,腿好疼?!?
慕聲一步步走過來,衣服上帶著回廊里新鮮的露水潮氣,坐在了她床邊。
他伸出手,猝不及防按住了大腿上,還用力摩挲了兩下,妙妙一臉震驚地將他的手打開:“你這人,摸我大腿做什么……”眼眸呆滯了一瞬,幾乎是立刻反應(yīng)過來,抱著腿嚎了起來,“痛啊,好痛……”
慕聲冷眼看她,黑眸中盛滿了譏誚的笑:“接著裝啊?!?
妙妙臉上依然紅撲撲的,不知是活動的熱氣未消,還是謊被拆穿了惱羞成怒,放下了腿瞪他:“你到底來干嘛?”
慕聲不同她啰嗦,從衣服里掏出一只竹蜻蜓,伸手遞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