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娘娘,說來真是巧,下官從太倉過來,遭遇船難,還是這幾位大人顯了靈通,救了下官一命……”郭修龐大的身影立在殿內(nèi),半躬著身子,滿臉橫肉的臉上討好的笑,別扭得有些滑稽。
趙太妃沒做聲,尖尖的護甲翹起,有些心煩地用茶杯蓋子剮蹭著沿口。
柳拂衣專注地看著一旁的滿頭大汗擺弄著香篆的老太醫(yī)和一個穿綢布衣裳的年輕香師,不自知地擰起眉頭,不知道在考量些什么。
慕瑤安靜地盯著自己的手,案前的茶水飄起如云的白氣,凝結(jié)在她的睫毛上。
“都是下官消息不靈通,幾位大人受太后所托遠道而來,又是下官的救命恩人,應(yīng)該早作安排才是……”郭修睨著地板,徑自絮絮叨叨。
“行了!”趙太妃砰地一下將茶盞擱在桌上,語氣不悅,“我叫你來為了什么,你心里不明白嗎?”
郭修頓了一下,尷尬道:“娘娘,臣……臣實在冤枉啊?!?
“哼,你冤枉?”趙太妃狠狠剜了他一眼,回首揚聲道,“陳太醫(yī),陸先生,你們說說,本宮冤枉他沒有?”
那年輕的香師陸九,是按照慕聲的意思特意從民間請來的,身上特意準(zhǔn)備的一件嶄新的絲綢長衣,在這華美宮廷里仍然顯得有些寒酸。
他有些緊張,本來略顯蒼白瘦削的微微發(fā)紅:“回娘娘……這香,這香……是、是上好的檀香?!?
郭修聞,腰桿挺直了:“臣自打當(dāng)上這個禮部侍郎,夙興夜寐,戰(zhàn)戰(zhàn)兢兢,唯恐不能為娘娘肝腦涂地……臣知道娘娘禮佛心誠,又怎么會做那種以次充好之事?”
他面上滿是委屈,甚至伸出手夸張地揩了一下眼角。
趙太妃忍耐地閉了閉眼睛:“陳太醫(yī)?”
“回太妃娘娘……”須發(fā)皆白的老太醫(yī)顫巍巍地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費勁道,“這里面的確摻雜了可以安神和致幻的藥草……”
“郭修!”話未說完,趙太妃便神情猛變,怒不可遏地爆發(fā)了,猛拍一下桌子,“你還有什么話解釋?我讓你一路高歌走到這個位置,你就是這么回報我的?”
郭修讓她吼得一哆嗦,大腦一片空白,頭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水,臉色發(fā)白:“不可能,不可能呀……”
“陸先生?!蹦浆幉恢螘r出現(xiàn)在那年輕香師身后,身上一股梅花冷香若有若無,驚得他向后退了兩步。
她纖細的手指捏了一小塊香篆,在指尖捻開,嗅了嗅,沉默半晌,問道:“你既然是長安城里最有名的香師,辨不出這里還有一種多余的成分嗎?”
陸九咽了口唾沫,下唇微微顫抖:“草民……草民……”他定了定神,回答道,“的確還有一種多余的……但是依草民之力,難以……難以辨別?!?
“陸九,不肯說?”趙太妃的聲音有些尖利刺耳,“要本宮求你嗎?”
“娘娘不要生氣。”慕瑤平靜地打斷,自然地擋在了身子發(fā)抖的香師前面,“陸先生是本分生意人,辨別不出是正常的。因為他未曾做過那殺人放火的勾當(dāng)。”
她刻意咬重了“殺人放火”四字,目光凌厲地掠過了郭修的臉。
溪水從巨石上流淌而過,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水流分成無數(shù)股,分開又匯聚起來,奔向遠方。
“哎,倒霉摧的?!绷杳蠲疃自诖笫^上,將手中衣服翻了個兒,裝衣服的木桶被水沖得微微飄動起來,她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拖到了一邊。
無數(shù)綿密的水霧打在她臉上,在這酷暑天里帶來一陣清涼,她停下來,將紅彤彤的臉頰湊近了溪水,弄得眉毛上全是水珠。興致勃勃地挽起袖子來,將手臂也泡進水里。
“嘩——”她將手臂從水里猛地撈出來,感受水順著伸直的手臂流進衣服里癢癢的觸感,自娛自樂得相當(dāng)開心。
緞子似的長發(fā)泛出栗色的光澤,頭發(fā)多而順滑,一根簪子定不住,有一半已經(jīng)掉落下來,她干脆扯掉了簪子,任憑頭發(fā)披散在背后,用濕著的手理了理發(fā)梢,斜放在肩膀前,開始對著半桶衣服發(fā)呆:“我凌妙妙也算是嬌生慣養(yǎng),連自己親爹的衣服都沒洗過,居然要幫黑蓮花洗衣服?”
她對著水面里自己的倒影長吁短嘆:“完成任務(wù)之后,好好犒勞一下自己,再去信息部投訴這個辣雞系統(tǒng)?!?
伸手將濕透的外袍再次泡進溪水里,開始新一輪的自娛自樂。
直到風(fēng)送來一抹玄色衣角,妙妙動作驟停,抬起頭來,看到慕聲居高臨下的一張臉。
他躲在那里,也不知道聽了多久。
慕聲慢慢地蹲下來,注視她的眼里滿含戲謔:“凌小姐很不情愿?!?
四面溪水奔涌流淌,他滿意地看見她的神色由驚轉(zhuǎn)懼。
妙妙憋了半晌,憋紅了一張臉:“你說啥?聽不清!”
“……”他抓住她的后領(lǐng),將她拖到眼前來,二人的臉貼得極近,幾乎要鼻尖相碰了,妙妙緊張地盯著他的嘴唇,那兩片色澤粉紅的薄唇相碰,輕柔地吐出一連串毒液來:“我說……既然不情愿,就別裝腔作勢了?!?
“哈?”她冷笑一聲,將臉向后閃躲了一下,“說得像我不情愿就可以不洗一樣!”
她將差點被水沖走的外裳一把抓回來,放進桶里,有些狼狽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我們現(xiàn)在住在皇宮里,大把宮婢等著服侍你,你非不讓她們洗,硬要折騰我,我有抵抗的能力嗎?”
比起把她丟在人堆里讓她找路,還是洗衣服溫和一些,畢竟這個世界的夏天如此難挨,她就算坐在大塊堅冰旁邊也待不住。
慕聲睫毛顫動了一下:“我嫌她們粗手粗腳,想來凌小姐嬌生慣養(yǎng)……”他的目光落在她白嫩的手上,水蔥似的手指緊緊按住他的玄色衣服,對比十分明顯,他語氣頓了頓,“我就喜歡嬌生慣養(yǎng)的手幫我洗衣服?!?
“……”凌妙妙無以對,半晌,繼續(xù)認命地揉搓起來,“行,這就洗,你閃開吧,擋我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