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冬夜，積雪化了大半，越發(fā)冰寒。

房內(nèi)暖爐燃燒，帶來熱浪滾滾，羅冠一襲單衣，坐在桌前下棋。

就在這時，“啪”的一聲輕響，爆開一團(tuán)燈花。

他心頭微動，生出幾分感應(yīng)，抬頭望向窗外。

應(yīng)青靈道：“先生，怎么了？”

羅冠道：“今夜，或有人要遭劫，但我有些事還沒弄明白，看來要出門一趟了?！?

應(yīng)青靈彎腰，“青靈，愿為先生效勞?！?

羅冠搖頭，“不必，你留在李家便是，我去去就來?！?

“這……是，先生?！睉?yīng)青靈點頭。

羅冠丟下棋子，又喝了口茶，轉(zhuǎn)身推門出去，寒風(fēng)吹動他身上單衣，微微擺動。

下一刻，寒風(fēng)繼續(xù)，而院中那道身影，卻已消失不見。

……

老法師看來一眼，淡淡道：“不急，貧道觀這楊林，非窮兇惡極之輩，不妨聽他說說。”

“楊林，你與王家云慧姑娘，到底是何關(guān)系？你又為何會落到，今日這般下場？貧道今日，給你自辯的機(jī)會?！?

王老爺臉色難看，可法師發(fā)話，又不敢違抗。

楊林重重叩首，聲淚俱下，“法師慈悲，且容晚生詳稟！”

玉山楊氏當(dāng)年，也曾風(fēng)光一時，楊林之父官至東湖郡守，又娶了朝堂重臣貴女，可謂平步青云。

而王老爺早年，曾因一時心善，幫了一名落水的書生，就此與楊父結(jié)交。隨著楊父科舉有成，雙方關(guān)系愈發(fā)親近，后來更是指腹為婚，皆為姻親之好。

楊林自幼便與云慧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又有婚約在身，兩人感情契合、深厚，若無后來變故，本應(yīng)該是一雙人間璧人。

可惜，楊父的岳家在朝堂之上，被奸佞誣陷，一夜遭受貶敵，之后更被扣上通敵的罪名，滿門上下盡數(shù)抄斬。

楊家也因此被牽連，楊父奪官罷職，被丟入大獄之中，嚴(yán)刑拷打之下一命嗚呼。

楊母隨之故去。

一個官宦富貴之家，不過數(shù)月間，便被風(fēng)吹雨打飄零去。雖后來，大庸朝廷為楊父平反，但人已經(jīng)死了，諸般種種最終不了了之。

楊林十二歲，被叔父接回老家，發(fā)奮苦讀勢要考取功名，為亡父亡母討還公道。十五歲即考中秀才，十六歲與同學(xué)游玩時，又再次見到了，有著婚約的王云慧。

雙方情根深種，當(dāng)即立下白首之約，楊林親自登門王家，欲待考取舉人功名后，便來王氏求娶。

豈料，王氏翻臉不認(rèn)人，將他轟了出去，更強(qiáng)行奪回了，雙方之前立下的婚契。

云慧苦苦哀求，被關(guān)入秀樓，不久便有消息傳出，王家與郡城馮家結(jié)了親家，不日將為女兒送嫁。

楊林驚怒交加，憤而報官，豈料玉山縣縣令黑白不分，直接判他侵?jǐn)_良家婦女，一紙裁決削去他秀才功名，更以棍棒加身，命人將他轟出城外。

冬日苦寒，被打的皮開肉綻、骨斷筋折的楊秀才，掙扎許久，終于在聽到王氏送嫁消息后，悲憤萬分就此一命嗚呼。

他心中怨憤，死后魂魄不散，渾渾噩噩間遁入山中，不知吸納了什么陰煞之氣，轉(zhuǎn)化為山鬼。

因山鬼受地勢所限，楊林不能離開太遠(yuǎn)，無法趕赴郡城，因而只能來威脅楊氏，逼他們帶回云慧。

“法師，楊林所句句屬實，絕無半點妄，請法師明察，還我一個公道！”楊林跪在地上，聲聲哀求。

法壇上，老法師嘆一口氣，縱是久經(jīng)江湖，見多了種種，此刻也覺得心頭壓抑。

這楊林，未免太慘了點。

而且，難能可貴的是，即便在這種情況下，他化身山鬼卻并未，對王家痛下殺手。

讀書人的道義與堅持，令人欽佩。

“王老爺，楊林所你已聽清，可有話要說？”

王老爺擠出笑臉，“法師，過往之事，何必還要再提，我王氏不愿嫁女，難道還有錯嗎？”

“是這楊林，自己時運(yùn)不濟(jì)，又非要鬧上衙門，才落得這般下場，怪不得我們啊！”

二弟子突然道：“王老爺不知，世間有地府掌生死輪回嗎？生前做了惡事，死后是要下地獄，受盡刑罰的?！?

地府？掌生死輪回？什么東西，老夫怎么不知道？老法師看了一眼，神色沉重的二弟子，想不通這個一向膽小，又腦子缺根弦的家伙，今日怎么變得會騙人了？

但自己的弟子，就算看不上眼，那也得撐住場面，于是他冷哼一聲，面露威嚴(yán)。

王老爺臉一白，民間早有地獄傳說，好在不曾有什么證據(jù)，表明地府真正存在，“……三位法師，惡鬼在人間，總不能是對的吧？還請各位出手，收拾了這楊林?！?

他咬牙，“為表誠意，我王家愿意，再添一倍的謝禮?！?

錢可通神，老法師有些猶豫，他不過是一游方道人，如今雖受人尊崇，但若要插手人間事，那就壞了規(guī)矩。

何況，人都已經(jīng)死了，再追究過往又能如何？王家只是悔婚，又沒有派人行兇。

就在這時，“嘭”“嘭”敲門聲，在冬日黑夜中，遠(yuǎn)遠(yuǎn)傳開。

“老爺、夫人，快開門啊，大事不好了！”隱約間，可以聽到哭嚎聲，隨風(fēng)而來。

老法師皺眉，看了眼大弟子，“你跟過去，看看怎么回事？”

大弟子領(lǐng)命，“是，師傅?！?

他跟著王家人，向外行去。

很快，王家府邸開門，一群仆人跪在地上，為首是個中年嬤嬤，一臉悲慟，“老爺、夫人，小姐……小姐她沒了……”

他們身后，正擺著一具棺木。

王老爺猛地瞪大眼，僵在原地。

王夫人悲呼一聲，仰面就倒，下人急忙沖過去，掐人中拍胸口，一陣折騰才睜開眼，踉踉蹌蹌沖過去。

“云慧！娘的孩子，你這是怎么了……打開，快打開……我不信……快給我打開……”

棺材并未封釘，推開棺蓋，便看到了閉目躺在其中，額頭血肉模糊的王云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