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他是彬彬有禮，從不說粗話的！不對呀，她不是李先生了，她是個女的！可是不對，女的不是更不該這么罵粗話嗎？

最后，高粱沒能爭贏水銀，能說服水銀的人這個世界是不存在的，哪個世界都不存在，他不得不幫水銀一起保守這個秘密。水銀和以前一樣，沒什么異常，反倒是他疑神疑鬼的，好像一下子身上背了十萬個包袱，連兄弟們和李先生勾肩搭背都不許了，整的大家摸不著頭腦。

知曉水銀身份的還多了個之前給她處理傷口的護(hù)士，小護(hù)士沒等水銀主動去說，就悄悄找過來和她保證為她保守秘密。或許同為女人，她更清楚，有這樣的毅力去做這樣的事，是需要多大的勇氣。

去上戰(zhàn)場的時候，高粱就更緊張了，生怕水銀死在戰(zhàn)場上，好像女人這個標(biāo)簽一貼上，她就變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連殺人都不會了。

他每次都緊張水銀的性命，卻沒想到自己會先一步死在戰(zhàn)場上。戰(zhàn)場上瞬息萬變，哪怕是再英勇的漢子，也會有死亡的一刻。

高粱的半個身子都被炸開，顯然是死定了，水銀就在附近，親眼見到了這一幕，見到了高粱臨死前下意識找過來那一眼――全是對死亡的茫然。

水銀冷靜思考了不到三秒鐘，給了自己腦袋一槍。

嗡――

她死了一次，時間往前回溯兩分鐘，高粱還站在那準(zhǔn)備往前沖，水銀驀然跑過去把他飛踢摔進(jìn)一邊的溝里，自己也撲過去，才感到腦子里的眩暈。死亡后遺癥加上轟炸造成的震蕩。

并不知道自己其實已經(jīng)死過一次的高粱，過后還在那笑，問她：“你當(dāng)時撲過來是想救我吧，你是不是對我有意思??？”

“我認(rèn)識的人，已經(jīng)死了太多，至少在眼前，我還能救一個你?！彼y這么說。

或許是有一點遺憾，之前沒能改變一個人命定的死亡，至少這次改變了另一個人的死亡。

他們參與的這場戰(zhàn)爭持續(xù)了八年，當(dāng)侵略軍宣布投降的消息傳來，所有人都喜極而泣，大哭大笑，他們四處擁抱，傷兵都丟掉拐杖蹦起來，還有人嗚嗚哭著大喊：“我可以回家看爹娘了！”

已經(jīng)當(dāng)了營長的高粱沒了一條胳膊，但還是那聲如洪鐘的熊樣，斜披著一件外套，沖進(jìn)隔壁屋子里想和李書記分享這一重大好消息。

腳步匆匆進(jìn)了屋，瞧見那人坐在那整理文件，是一如既往的沉著冷靜，他忽然也平靜下來，吸一口氣笑道：“李書記，給你報告一個重大好消息！”

水銀：“消息是從我這里發(fā)出去的，你的腦子呢?！?

高粱一噎，他樂壞了，一時間還真沒想到這一茬。不過他這些年被堵習(xí)慣了，臉皮比從前厚了不少，三兩步走到水銀桌前，靠在那腆著臉說：“你還記不記得，咱們以前說，要一起回麻山崗寨子去的？”

水銀隨口應(yīng)了聲，沒什么反應(yīng)，高粱卻像抓住了什么話頭似得，強調(diào)：“你看，你答應(yīng)了啊，仗都打完了，咱們再過段時間就能回老家去了！”

高粱是這么想的，可事實上，他并不能隨意卸下?lián)踊厝ィ墓讛[在那，還要論功行賞呢，不止是他，水銀也是同樣。

而且，反抗侵略軍的保衛(wèi)戰(zhàn)結(jié)束了，戰(zhàn)爭卻還未結(jié)束。

他們接到消息，需要拔營去往另一個地方休整，重新編隊。

“誒，李書記呢，怎么沒見著他？”

高粱在那邊和幾個排長說話，聽到這一句，立刻說：“我去催她。”

水銀屋里沒人，只有一張紙擺在桌上。

許久沒見人回來，排長二當(dāng)家去看情況，只見到高粱站在空曠的屋子里，攥著一張紙默默無。

二當(dāng)家就是個二傻子，這么些年下來也知道自己這兄弟對李先生的心思了，一看這場景，腦子里明白過來，直眉楞眼說：“李先生走了？不跟我們一道了？誒梁子你不是在哭吧！”

高粱用一雙通紅的眼睛瞪他，沙啞著嗓子道：“哭個屁，你看老子什么時候哭過！”

他把那張紙塞進(jìn)懷里，看了一圈簡陋的屋子，語氣又低沉下去。

“我就知道留不住她，她之前就想走，但是我就不明白了，她究竟想去哪里？留下來不好嗎，跟我安穩(wěn)過日子不好嗎？”高粱真的是不明白。

反倒是腦子沒那么靈光的二當(dāng)家，這個時候突然摸摸腦袋說：“我看啊，她就像一陣風(fēng)，你看這風(fēng)要是停了，那不就沒了嗎?！?

……

離開戰(zhàn)場，水銀又去了好些地方。

系統(tǒng)仿佛遺忘了她，沒有再讓她離開這個世界的意思，她就像是個背包客，在這片剛剛開始復(fù)蘇的大地上不斷留下自己的足跡。

感覺累了，她就找個地方暫時安頓，想要走了，收拾收拾就去個新的地方。

……

“……中華人民……今天……成立了！”通過廣播傳出的聲音，還帶著一點雜音，但沒有人在乎，人山人海，發(fā)出真正海嘯一般的歡呼。

水銀站在人潮中央，半點不起眼，她穿著一件大衣，戴著一頂帽子，雖然面上已經(jīng)長了皺紋，眼睛卻仍像是清涼的流水，她和身邊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一樣，在藍(lán)天下露出微笑，脫下帽子，向遠(yuǎn)處的城樓和城樓前走過的軍隊致意。

然后，她離開人群，離開這一片熱鬧的歡呼聲。

不斷有人從她身邊走過，她和所有人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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