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并不欣賞姜亞謀求終身的方式,不過,褚韶華倒喜歡姜亞有話直說的坦誠。直接說了,倒省得別人猜。盡管這種想法太過,嗯,太具有普遍性。
真是聰明沒用對地方。
只看姜亞知道這種事來找她,不是找她大姑聞太太或是她表兄聞知秋,就得說這姑娘當(dāng)初能讀燕京大學(xué),倒是真的不笨。因?yàn)?,她找聞太太,聞太太也只能把事情交給她或聞知秋來辦。而聞知秋,每天操心上海治安、政府公務(wù)還忙不過來,就是真有心提攜這位表妹,怕也記不住。倒不如來找褚韶華,褚韶華是聞家媳婦,雖脾氣不好,一向有信譽(yù),為人亦大方。姑媽那樣貼補(bǔ)春華表姐,也沒見這位表嫂不高興,連春華表姐家的兩個小外甥轉(zhuǎn)到更好的教會小學(xué)的事,也是這位表嫂幫著辦的。
當(dāng)時她媽就說,“你表嫂這個人,脾氣雖不大好,人卻不壞。有什么事找她,能辦的都會幫你辦,一星半點(diǎn)兒的也不計(jì)較。”
姜亞以往面對褚韶華總有些別扭,她自認(rèn)人才出眾,頗有志向,不甘十七八歲時嫁給開小貨鋪的人家,家里也愿意給她投資,姜亞考上燕京大學(xué),頗是用功。可以說,整個家族里,除了知秋表哥,就是姜亞的文憑最高。當(dāng)初跟著家里從天津到上海,她也轉(zhuǎn)到了震旦讀書。姜亞對聞知秋頗有些姑娘家的仰慕,這也難免,為避嫌疑,聞知秋彼時需要表妹陪他出席一些必要的社交場合。
聞知秋彼時剛剛年過三旬,正是一個男人最好的黃金年代,比他年輕的太過生嫩,比他年紀(jì)大的太過老辣,聞知秋在政府已經(jīng)有一些地位,再加上他風(fēng)度翩翩、長袖善舞,待女孩子細(xì)致周全、紳士作派,尤其姜亞是自家表妹,更是格外照顧三分。
姜亞則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jì),何況,聞知秋彼時還未與褚韶華成親。雖然聞知秋早跟她提過褚韶華,這位讓表哥心甘情愿等在上海,自己去美國留學(xué)的女子。
姜亞在外頭還不著痕跡的打聽過褚韶華,令姜亞郁悶的是,除了與褚韶華有仇的田家,沒人說褚韶華的不是。大家提起來都是“褚小姐本領(lǐng)過人”的口吻。姜亞也聽表兄說過褚韶華如何用功,姜亞也試了試,一切業(yè)余活動取消,每天悶在圖書館里,回家也晚上看書到深夜,她三天就放棄了。
這哪里是人過的日子。
大好青春,不與朋友一起歡樂,還有何意義。
待褚韶華回國,姜亞第一次見到褚韶華是在震旦大學(xué)的課堂上,褚韶華甫一就任震旦大學(xué)的英文老師就引起全校轟動,男生們恨不能都改投英文系,女生們則暗中留意褚老師的穿戴打扮。
褚韶華上小課只是一個班的學(xué)生聽課,待上大課,教室里人山人海,褚韶華那樣流俐的英文,可以自如的在英倫腔與美式腔中轉(zhuǎn)換,給大家講兩者的不同,還有不同人種說英語的不同,印度人怎么說英文、日本人說起來是什么樣的,當(dāng)然不是所有人都這樣,但是人種不同的確會有各自的特點(diǎn)。
褚韶華并不是完全枯燥的講語法,她有很多生動的例子,她在華爾街買期貨怎么賠的底掉,美國的社會環(huán)境是什么樣的,她怎么寫自己的演講稿,這些例子是別的老師都沒有的,是獨(dú)屬于褚韶華的人生經(jīng)歷。
那種樂觀篷勃的朝氣竟然出現(xiàn)在一個將近三十歲女人的身上,不,誰會信褚韶華竟然快三十歲了呢。姜亞記得自家的鄰居,那位李太太,也就三十歲,今年做祖母了。眉眼間已盡是年邁老祖母的慈和,以及張嘴閉嘴孫子吃喝拉撒的事情了。
褚韶華卻在上海第一流的學(xué)府揮灑談吐,還有外校學(xué)生慕名過來聽她的課,給她寫情書。這事知秋表兄肯定不知道,姜亞也沒長舌到去跟姑媽說。
第一次,震旦之花的名稱不在屬于哪個女學(xué)生,而是屬于這位女老師。
優(yōu)秀的確是有意義的。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到達(dá)優(yōu)秀的路上的枯燥與辛勞。
姜亞承認(rèn),自己做不到。
可是,也許她能有另一種優(yōu)秀。
章亞去在她的舞臺發(fā)光發(fā)熱,年前褚韶華迎接另一位朋友容臻容小姐回國。容臻一直在國外拿到博士學(xué)位,寫信給褚韶華說回國后打算在上海落腳,尋份差使,同時拜托褚韶華幫她租房子。褚韶華一向待朋友熱心,她把容臻的情況與認(rèn)識的幾位校長說了,容臻雖人在國外,已經(jīng)有翻譯的著作與國內(nèi)出版社合作。
容臻與褚韶華稱得上密友,回國后就直奔聞家而來,聞太太早聽褚韶華講過有朋友回國會過來,也聽說是位容姓小姐。容臻相貌甚美,幼出身豪門,與聞家這等落魄家族還不同,容臻出生時父親尚在,很過過幾天千金小姐的日子。雖說后來容家拜落,也能死撐個門面,容臻身上頗有大家風(fēng)范,再加上她這些年在美國接受的文化熏陶,更有一種不同風(fēng)采。
聞太太一見她就很喜歡,笑著請容臻坐,“韶華頭半個月就開始念叨,說容姐姐要回國如何如何,我們都盼著你哪。累不累,先歇歇腳,喝點(diǎn)茶。哦,你們在美國都喝咖啡的吧。玉嫂,煮一杯藍(lán)山咖啡來?!?
容臻笑道,“伯母別忙了,我什么都喝?!币姷揭蚣依飦砣苏敝竽粗?,一雙圓溜溜眼睛望著她的小家伙,俯身笑道,“這是阿韶吧?”
小聞韶點(diǎn)點(diǎn)頭,好奇的用大眼睛看著容臻,聞太太說,“阿韶,叫姨姨。”
小聞韶還不太懂叫人的事,不過,他顯然很喜歡容臻,從茶幾上的果碟里拿個桔子遞給容臻。容臻笑著摸摸他的頭,“這孩子真懂事?!?
聞太太笑,“特別喜歡家里來人,家里只要來人,就遞東西,是請你吃的意思?!?
容臻笑,“像韶華?!?
“剛出生時特別像爸爸,不過男孩子多像媽媽一些?!?
聞太太問容臻什么時候下的船,累不累,要不要吃些東西,先去休息。又告訴容臻屋子都收拾好了,邀她住在家里。容臻笑,“我這次回國想在上海工作,定少不了多過來拜望嬸子。先前我曾來信,托韶華替我租房,不知她有沒有幫我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