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知秋很少有看到女孩子像褚韶華過的這么狠的,其實,在許多人看來,不會覺著褚韶華有什么“狠”,褚韶華可是剛一入公司,那時還是普通小售貨員的時候,她就能額外花錢到經(jīng)理們吃飯的窗口去買更好的菜來吃,就是現(xiàn)在,褚韶華下班后在附近的館子買東西吃也是常事。起碼,褚韶華完全不是那種一分錢掰兩半的節(jié)儉人。可聞知秋就是覺著褚韶華有一種“狠”勁兒,對別人,對自己,都是如此。聞知秋不禁道,“別過的太累?!?
褚韶華笑笑,不累難道做一輩子的售貨員嗎?褚韶華道,“你借我的書我都看完了,明天我?guī)н^來還你。你還有沒有別的書借我?”
“有,明天我給你帶過來?!甭勚镆环菖D味飯只吃了一半,剩下的半份讓伙計打包,聞知秋道,“我?guī)Щ厝?,明天早上吃?!?
褚韶華點點頭,聞知秋問她,“過了這個月,應(yīng)該會好些吧?”
“現(xiàn)在其實就不怎么忙了?!彪m然這個月加班的時間多一點,褚韶華并不覺如何,相反,她挺享受這種忙碌,“我們這月做的不錯,你忙不忙?”
“我還好。就是先前市民大罷工時狠忙了一陣。”聞知秋看褚韶華心情不錯,氣氛也不錯,略湊近了些,同褚韶華道,“明天陸督軍家的公子舉辦舞會,我還沒有舞伴,你能來救救場嗎?”
“陸督軍的公子,哪一位?二公子?”不會這么巧吧?
“你也知道?”
褚韶華把沈經(jīng)理開除俞小姐的事悄聲說了,褚韶華道,“我聽說陸督軍在上海,比市長權(quán)利都要大。我是沈經(jīng)理的助理,要是跟你一道過去,遇到俞小姐是不是不大好?”
“這有什么關(guān)系,漫說俞小姐不過是陸公子的女朋友,她就是真進了門兒,陸公子家里一妻三妾,她排老五?!甭勚镙p描淡寫的介紹了一下陸公子的家事,同褚韶華道,“這真不算什么尷尬,你沒參加過我們政府的茶舞會,有時明明死對頭,見了面照樣有說有笑親如兄弟。你跟我一起去,同俞小姐沒有半點關(guān)系。我與陸公子的交情,還不怕那些個枕頭風(fēng)?!?
褚韶華為難,“可我不會跳舞啊?!?
“簡單的很,明天我教你,你一學(xué)就能會的。”聞知秋嘆道,“你不知道,我這樣的老光棍,很多場合總需要有人幫我擋一下一些不相干的事?!?
褚韶華仍是有些猶豫,聞知秋道,“見識一下這些場合沒什么不好。”
“那要穿什么衣服?現(xiàn)在準備也來不及呀。”
“我?guī)湍銣蕚浜昧??!甭勚锏溃懊魈煳規(guī)н^來,你略妝容一下,跟我一起去就成?!?
聞知秋委實準備充分,褚韶華與他說,“容老爺那里,十點鐘之前都要回家的。要不還是算了,我八點下班,萬一沈經(jīng)理有事,我還得加會兒班,待跟你到了陸公子舞會,還不得九點。我至多只能停留半小時,又得往家趕。不是這么個事兒?!?
聞知秋同褚韶華商量,“不能跟沈經(jīng)理請上一兩個小時的假嗎?我六點鐘來接你?!?
褚韶華沒說什么,只是靜靜的又為自己的杯子里續(xù)滿茶,方問聞知秋,“你跟市長說,我提前兩個小時去跳舞行不行?非常重要的舞會,督軍家的公子舉辦。你要是靠著督軍公子吃飯,當(dāng)然可以去?!?
聞知秋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如果是別的女子面前,他當(dāng)然有無數(shù)種辦法可以挽回,偏偏褚韶華的話是這樣的尖刻,倉促之間,聞知秋只能說了一句自己都覺蒼白無力的話,“韶華,你別誤會,我那不是征詢你的意思嗎?”
褚韶華沒理他,看一眼伙計,問,“臘味飯打包好沒?”
伙計早打包好了,就是看兩人一直在說話,沒有拿上來,見褚韶華問,連忙送了過來。褚韶華將臘味飯推到聞知秋面前,道,“聞先生,支持女性有自己的事業(yè),可不是嘴上說一說的事。聞先生,你靠工作養(yǎng)家糊口,我也一樣。我們兩個的工作自有高低貴賤的不同,但在養(yǎng)家糊口上,沒什么分別。知道我最感謝工作什么嗎?要不是有工作,今天我就沒錢請你吃飯,沒錢請你吃飯,當(dāng)你提出無理要求時,我就該吃人嘴短了。”
褚韶華已是自手包取出飯錢放到桌上,“如果你剛剛是在征詢我的意見,那你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知道我的意思了?!?
待兩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大三元,秋風(fēng)吹過,褚韶華嘆口氣。自老家出來,她就沒有了更激烈的情緒,仿佛所有的喜怒哀愁都留在那里?;蛘撸拇_沒有對聞知秋動心,因為,褚韶華還能十分心平氣和的同聞知秋道,“聞先生,跟你在一起,我總是非常愉快??晌也⒉皇菚矢咛莸娜耍乙膊皇且驗槟膫€男人特意過來接我下班就會感動為他做出一丁點犧牲。以前沒有你的時候,我照樣自己下班。這種事,還不能感動我,你是在感動你自己。聞先生,哪天你可以為我在市長面前請假的時候,再來對我做出這樣的要求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只憑這一點小恩小惠,并不能打動我?!?
說完,褚韶華就招來黃包車,自己坐車走了。
聞知秋接著叫了另一輛黃包車,一直尾隨褚韶華的車子,看她平安到家,方令車夫調(diào)頭。
——
這個夜晚對于褚韶華來說并沒有什么不同,她去正房同容太太說了一聲到家的話,然后就是燒水洗澡,洗漱后一面晾頭發(fā)一面看書,聞知秋完全不能影響她一絲一毫。褚韶華只是忍不住心生慶幸,不論沈經(jīng)理還是聞知秋,都是這樣的厲害人物。如果她將美貌視為利器,估計沈經(jīng)理不會提拔一個空有美貌的女人做助理。如果她今日答應(yīng)了聞知秋,那么,她與俞小姐又有什么區(qū)別呢?現(xiàn)在的俞小姐在褚韶華看來,已經(jīng)是一位殊為可笑的女子??呻y道俞小姐開始就是這樣的嗎?男人的手段多么可怕,他們那么一點微不足道的付出,就要女人付以真心與**,永世為他們予取予求,且還要冠以愛與自由的名義。
興許真的是茶水飲的多了,褚韶華竟是深夜難眠,如果當(dāng)初她沒有將剩下的調(diào)查款項捐給普育堂,而是順著聞知秋的意思收下那幾十塊大洋。如果與聞知秋吃飯不是兩人輪流付賬,而是接受聞知秋那鬼扯的“紳士精神”讓聞知秋買單,縱今天可以拒絕,但,習(xí)慣了占這一星半點兒的好處后,還會愿意這樣早起晚睡的辛苦讀書嗎?
像沈經(jīng)理說的,有那樣的終南捷徑可以走……像北京白廳長的那位小夫人,討好一個男人,自此吃用不愁,終身有靠……像今天的俞小姐……
如果是那樣,我又為什么要來上海呢?
這種小恩小惠的愛情陷阱,虧她自詡不算個笨人,卻仍是險叫這小恩小惠的愛情陷阱絆了腳。
褚韶華忍不住想,上海這樣俊杰遍地的地方,不論沈經(jīng)理還是聞知秋都不過是其中的中下等人物,那么,那些真正的厲害人物又是什么樣的呢?
既是難以入眠,褚韶華干脆不睡了,她把還沒有背完的《圣經(jīng)》又拿出來繼續(xù)背誦。沒有人會免費的指點你,給你機會,那么,自己就為自己創(chuàng)造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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