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的種種已然遠去,趙長卿應了凌二太太所托,難免又受了凌二太太幾句老套的夸贊。
帝都城的繁華熱鬧更勝往時,趙長卿出門都常遇到紅眉毛綠眼睛的外族人,頗覺有趣。倒是聽說夏文謀了外放的差使,不知何時舉家去了外放之地。時光如此匆忙,顧不得憑吊昨天,今天便已既將過去。
趙長卿收到李睿自海外帶回的禮物,她與李睿交情平平,卻也安心收了禮物,細問了過來送禮的婦人幾句,給了豐厚的打賞,又托她們給李家諸人問好,便命她們出去了。凌氏想到李睿當初去邊城時的種種,不禁又是一番感嘆。
待帝都這一場盛事忙得差不多,已是秋風蕭瑟的季節(jié),偏生又出了一件哭笑不得的事。都是秦十二,這腦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小年紀還學人吃酒,倒也不是在外處吃,秦崢與宋家交好,秦十二是陪著宋榮吃酒,宋榮自從缷了實差,一直閑來無事,不外乎幫著太后閨女打理打理義塾,或是自己在家賞花觀鳥、看戲聽曲,這樣的人生,聽著悠閑自在,過著實在無趣。宋榮的興致便轉(zhuǎn)到調(diào)理第三代子弟的身上,他還挺喜歡很會拍馬屁一臉小奸臣相的秦十二,秦十二再精乖,也不能跟這千年老狐貍的宋榮相比。宋榮壞啊,三兩下的,秦十二不覺著如何,也沒人勸他吃酒啊,他自己就給喝多了。喝多了,口無遮攔,便將他打算以后請趙嬸嬸做他崢叔媳婦的心事說了出來。
誰知道秦十二就這隨口一說,外頭便傳得神乎其神,有鼻子有眼。連秦崢的父親秦三老爺都忍不住問兒子,是不是瞧上了趙夫人。若兒子有意,他去替兒子問一問趙家的意思也無妨的。兒子這妻孝也快過了。秦崢哭笑不得解釋一番才算過關,轉(zhuǎn)身狠罰秦十二諸多功課。秦十二自知闖了禍,乖的跟兔子似的,連個屁都不敢放,乖乖認罰的同時,還忍不住替自己狡辯一句,“崢叔,趙嬸嬸人品好,性子好,做菜好,真的挺好……”
秦崢道,“來,把這幾個題目也一道做了。”
秦十二終于閉嘴。
趙長卿那里也是一團亂,凌氏倒是沒啥意思,在帝都日久,秦崢的情況她是聽說過的,有名的夏文才俊啊,比她閨女大幾歲,但有出息啊。祖父做過禮部尚書,秦崢自己不過而立之年,已是一部侍郎,正三品的高官,比趙勇官職都高。
再說秦崢的情況,秦十二是收養(yǎng)的,秦十二趙家都認識,挺懂事的孩子。
凌氏還勸趙長卿,“你要愿意,家里沒意見?!?
趙長卿連聲道,“再沒有的事,我與秦大人見都未見過幾次,何況秦大人|妻|孝|未過,母親,你可別在外頭說這事,沒的叫人笑話?!?
“我如何會在外頭說,就是你們有意,也得秦家先來提前,女方可不能去倒貼,該端的架子還是要端起來的。”凌氏已經(jīng)暗暗打算怎么辦長女再婚的事了。
趙長卿嘆口氣,覺著自己雞同鴨講。
楚渝急惶惶的找到趙長卿,低聲道,“你真是不要命,秦崢你也敢動?!?
趙長卿道,“你別胡說。”
“我是來告訴你一聲,別做傻事,那不是你能動的人。還有那個叫十三的小子,少理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鳥?!?
“阿澈小名兒叫十二。”什么十三哪。
“甭管十二十三,都少來往,待忙過這一陣,我與你好生說一說。”楚渝忙的腳不沾地,與趙長卿說這兩句便走了。
此事流傳之廣,宮里的宋太后都聽說了,穆瑜還八卦的說,“聽說秦侍郎氣壞了,留了許多課業(yè)給阿澈做,阿澈說他腦袋都快做扁了。”
宋太后微笑傾聽,穆瑜道,“阿澈可能是挺想讓趙夫人做他養(yǎng)母的,趙夫人為人也很不錯?!边€救過他妹妹呢。穆瑜道,“母親,你說要不要我下旨賜婚好不好?”
宋太后道,“趙夫人的姻緣不在秦家?!?
“難不成趙夫人另有心儀之人?”
宋太后未答,問,“中秋節(jié)的賞賜,內(nèi)務府都辦妥了沒?”
穆瑜道,“折子已經(jīng)遞上來了?!?
宋太后道,“拿來我瞧瞧?!?
穆瑜道,“我想厚賜李睿。”
“這是應當?shù)?。?
李睿在海上數(shù)年歸來,非但為朝廷帶來不匪收益,關鍵是打開了一條海上通道,宋太后已命李睿與內(nèi)閣籌備東南海上貿(mào)易司之事。
這數(shù)年的海上生活,給俊美的青年添了幾分歲月與大海的滄桑,李睿奉母去山上還愿,下山時經(jīng)落梅泉邊,聽得一縷極清幽琴聲隨風傳來,不禁贊道,“真是好琴好曲?!敝徊恢钦l彈的琴。李睿放眼望去,竹林掩映中見一小小黑漆大門,不知是誰人家。
李睿聽這琴極是動聽,道,“落梅泉的泉水最好,我去汲些來。”
李母笑,“讓小廝去就是了?!?
李睿笑,“他們哪里會取水,父親說,要釀一壇好酒,必要親力親為才成。取水也是一個道理,落梅泉邊景致也不錯,娘,咱們一道過去瞧瞧?!?
李母盼子多年,如今兒子回來,只覺萬愿皆了,又怎會不應,笑,“這也好?!?
親隨小廝機警過人,道,“不知大爺要汲泉水回家,也未帶瓦罐瓷瓶。若大人允準,小的去近處借個器具來,無非明日小的再過來歸還,亦是無礙的?!?
李睿笑,“不好你去,還是我去吧?!?
李睿敲開人家黑漆大門,不想竟是相熟人家,李睿一時未認出鄭妙穎,畢竟彼時去邊城,鄭妙穎還是小小少女。鄭妙穎先認出的李睿,笑道,“時久未見,李大人風采更勝昨昔。”
李睿連忙還禮,“鄭妹妹別來無恙。”
鄭妙穎笑笑,“李大哥是想借水罐么?”
李睿忽覺臉上有些個不自在,輕咳一聲,“聽到琴聲曠達于天際,不禁勾起我烹茶之意,想汲些泉水回家,又未帶器物,驚擾了妹妹,罪過罪過?!?
李睿遠航歸來,朝中放他長假,他有空盡孝膝下,亦有空在這竹林清泉之畔,聽琴烹茶,罪過罪過。
中秋前后,卻是楚渝最忙的時候,不過,這大半年,他與趙長卿相處的很不錯,楚渝覺著,他們兩個或者能再進一步。反正那些有威脅的競爭對手娶親的娶親,外放的外放,至于其他求親的人,有楚渝把關,他就沒見一個合適的,個個有缺點,不是這里不足,就是那里不佳,反正就兩個字:不配。搞得現(xiàn)在沒人敢給趙長卿說親,生怕被監(jiān)察司楚大人摸底。
中秋節(jié)時,官員誥命照例要進宮請安赴宴。
在這一天的早朝,穆瑜宣布了蜀王案的最終的判決,蜀王自是以謀逆之罪被賜死,接下來還有一大串關于蜀王案涉事官員的處置,以及蜀王諸子女的處置,最終蜀王府的王爵,穆瑜寬宏大量的表示,蜀王十五公子品性安良,可堪王位,封穆十五為蜀安郡王。并未對蜀王一支趕盡殺絕,但根據(jù)自蜀中抄回來的東西,蜀王府元氣大傷是肯定的,不要說恢復元氣,哪怕想恢復尋常宗室王爵的體面,也得要許多歲月了。
這同時也標志著歷時將近兩年之久的蜀王謀逆案徹底結(jié)束,以后誰是誰非,端看后人評說了。
宋太后祟尚簡樸,晚間的宴會隆重卻不奢華,晚宴后,諸誥命告退。
楚夫人依舊是老邁的樣子,出宮里對趙長卿微笑致意,輕聲道,“多謝你?!?
趙長卿不解,楚夫人感慨,“我已經(jīng)很久沒見阿渝開心過了?!笔篱g至悲至痛之事,她已嘗過。世間的繁華與清冷,她也經(jīng)過了。轉(zhuǎn)眼已是大半輩子,對鏡時,發(fā)已斑白,人已老邁。人生至孤獨至寂寞,身為一個母親,她也只是想找一個能令兒子展顏的人罷了。
趙長卿忙道,“夫人,您莫誤會?!?
楚夫人微微一笑,與趙長卿告辭。
楚渝再來求親是意料之中的事,趙長卿卻有幾分猶豫不決,蘇先生笑,“未慮勝,先慮敗。”
“沒這么夸大?!币仓挥袑χK先生,趙長卿方愿吐露心事,她道,“我就是覺著,似乎不是以前的感覺了。第一次定親的時候,雖然是被算計的,那種喜悅的感覺,我至今猶記得,現(xiàn)在只覺心酸。”
蘇先生不以為怪,道,“彼時你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頭頂?shù)奶炜站瓦叧悄敲创?,楚渝之于你,?yōu)秀的令你難以想像,這種就仿佛一個窮人出門撿個金元寶。如今你該見的也見識過了,如楚渝這樣的人,帝都并不罕見,你自身已不缺銀錢,就是出門撿個金元寶,或者會讓你憶起先時窮困時的日子,自然心酸?!?
趙長卿輕輕嘆口氣,蘇先生道,“這有什么好發(fā)愁的,男人么,也就這么回事兒。喜歡就應下,不喜歡就算了,以后找更好的。擔心也不必,楚渝再敢算計你,你只管弄死他。就算以后他倒灶,大難臨頭各自飛就是,像穆十五,小小庶子,賣爹賣得一把好手,到頭上還弄了個王爵做。怕什么?沒什么好怕的?!敝挥心切┪唇?jīng)世事的小女孩兒才會覺著怕,如趙長卿,本身已夠強悍,完全無需擔心。
“先生,當初你怎么就嫁給阿白的父親了呢?”
“第一個嫁的男人聰明太過,后來我就想嫁個笨些的,好駕馭,不料笨的太笨,也不大好。在一起兩年多就翻臉了,我從他寨子里出來才發(fā)現(xiàn)有了阿白?!碧K先生道,“后來覺著,男人也就這么回事,便沒再嫁了?!?
趙長卿買的院子就在隔壁,她與蘇先生是鄰居,有時想出來清靜幾日,便打著與蘇先生交流學問的名頭來這院子住幾日,一應東西都是全的。
月光如洗,趙長卿命永福取來笛子,趙長卿一見是紫玉青云,不禁問,“怎么把它拿來了?”
永福道,“紅兒收拾著帶來的?!?
趙長卿險忘了身邊的奸細小侍女。
紫玉青云便紫玉青云吧。
這把笛子趙長卿用得少,不僅是因為它的珍貴,其實以往趙長卿根本不知道這笛子的價值,只是,先時她每次看到這笛子都會想起楚渝,進而傷感,便將此笛密密的收藏起來,鮮有再用。
如今再見此笛,趙長卿心下一嘆,橫在唇角,靜靜的吹起一曲。
這曲子只是趙長卿隨意吹奏,趙長卿最不喜《祝青云》,不知不覺間,偏生就吹了一曲《祝青云》。那樣歡快的的曲調(diào),真似她此生懵懵懂懂的少女時期,哪怕被算計,那一段日子,仍是歡喜的令人心臟發(fā)酸的歲月。而后楚家出事,趙長卿的曲調(diào)跟著一變,極致的尖銳與絕望,夜空中的月華似乎也跟著一黯。
或許是這夜晚太過安靜,趙長卿忘情的吹著笛子,太陰星高懸夜空,亮的出奇,趙長卿手中的紫玉青云似乎染上一層淡淡月華之光,她的魂魄似乎也伴著哀傷的笛曲穿梭在命運的光陰之中。
是誰?
是誰在哭,是誰在怨訴?
床間形容枯槁的少婦已然奄奄一息,卻陡然尖聲道,“母親!若我死了都不能叫你們開懷,實在不知要如何才能令你們滿意了!”
“你在胡說什么!你這個冤孽,冤孽!”婦人哭訴著什么,眼中卻沒一滴淚,只作個哭訴的模樣,撲過去拍打在床間的少婦兩下子。
還是邊兒上男人勸道,“姑媽,長卿是病糊涂了,她病糊涂了,你別聽她的病話?!?
另一個眉目如畫的少女亦道,“娘,表兄說的在理。姐姐實在病的厲害了。你看,姐姐的眼睛都闔不上了,快幫姐姐闔上,讓姐姐睡一覺就能好了?!?
那男人猛然起身,略帶一些驚色的望向床間,婦人也呆了,接著直起身子,摸一摸少婦的頸間,再摸她的脈,陡然又是一聲嚎啕,“我的女兒啊——我的女兒啊——”
“趙長卿”終于想起來了,啊,這是她的前世。
她死后的前世。
此時再見凌氏等人,那種感覺,實在令語難以形容。
她終于死了,活著時凌家虧待她,死后凌家做足面子,壽衣葬器不是上等之物,也很配得起凌騰官員的身份。
滿屋滿院滿眼的白,凌騰惺惺作態(tài)的在陵前守著,以示對發(fā)妻的深情。趙蓉也在哭,心里擔心的卻是與凌騰的親事,凌氏稱病了,在家躺著用藥。趙老太太身子是真的不大好,與趙勇道,“這孩子去了,也算解脫了。”
趙勇勸母親,“母親如何說這樣的話?!?
趙老太太落淚,“我說的是實話。這輩子的苦吃盡了,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吧?!?
趙勇又是一陣勸,趙老太太打發(fā)兒子,“你媳婦身子也不好,你過去瞧瞧吧。阿蓉一個姑娘家,就是給長姐致哀,也不必總是過去,凌家來往人多,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兒,不相宜?!?
趙勇皆應了,服侍母親休息后,方回了自己房里。凌氏正在炕上躺著,見著丈夫問了老太太幾句,便說起趙蓉的親事來,“姐姐過身,妹妹嫁過去,也不是沒有?!?
趙勇勃然大怒,“長卿還未入土!你這當娘的也太迫不及待了!”凌氏轉(zhuǎn)身便嗚嗚嗚的哭了起來,辯白道,“我為的是哪個,長卿是咱們的閨女,難道阿蓉就不是了?!壁w勇沒的心煩,起身出去了。
喪禮尚未結(jié)束,便傳來了蠻人攻打西平關的消息。趙勇身為衛(wèi)所百戶,每日都要訓練以備戰(zhàn)事,城中人心惶惶。趙長卿的喪禮便在這人心惶惶中虎頭蛇尾的結(jié)束,靈柩要出城安葬,可如今戰(zhàn)事時期,不得隨便出城,只得給足香油錢,暫且寄放在平安寺。凌騰急著回帝都,他是官身,想出城是不難的。趙蓉找到他,問,“我們的事怎么辦?”
凌騰揉一揉眉心,“阿蓉,我在妻孝間不可議親,不然定有御史參奏。我們有什么事,若說親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灼之?!?
趙蓉問,“你走了,什么時候回來?”
“會回來的?!绷栩v摸摸趙蓉的秀發(fā),道,“阿蓉,我是官身,一一行都不可逾禮?!?
“我知道我知道,我,我總是等著你的?!?
趙蓉走后,凌二太太便開始抱怨,“十八|九的大姑娘,不去尋婆家,成日過來跟姐夫說話,也不知是個什么意思?”是的,她反悔了。長媳一死,好幾個不錯的人家與她打聽兒子續(xù)弦的事,個頂個的比趙家強。不是她勢利眼,她就這一個兒子,自然要為兒子的前程考慮。趙家有什么,一個小小的百戶而已。
凌騰走后沒多久,有關戰(zhàn)爭的消息漫延在整個邊城的角角落落,到底邊城離西平關還有一段距離,西平關是平安的,邊城便是平安的。
趙蓉無所謂戰(zhàn)事不戰(zhàn)事,她只關心凌騰的消息,凌氏上門時,凌二太太的態(tài)度逐漸變得冷淡。凌氏不傻,她覺的出來,可是,她想促成次女與侄子的親事,哪怕面對凌二太太的冷淡也只得忍了。
凌氏并沒有忍太久,轉(zhuǎn)眼一年過去,凌二太太極快的在邊城給凌騰定了一家富戶女做繼室。聽到這個消息,凌氏趙蓉如遭雷亟。
可是,連傷痛的時間都沒有,西平關岌岌可危,衛(wèi)所兵馬皆要調(diào)往西平關,城里許多人準備出城逃難,整座城似驚弓之鳥。在這個時候,連趙蓉也顧不得愛情。趙勇叮囑凌氏,“出城時一個人頭十兩銀子,能走的都走,帶著孩子們帶著老太太,還有家里的家底子,你也都帶著?!?
凌氏哭成一團,“讓長寧帶著老太太和弟妹們走吧,我陪著你?!?
趙勇道,“長寧已經(jīng)成丁,出不了城,趕緊收拾細軟,跟岳父他們一道,快走。若邊城平安,日后再回來便是。我聽說岳母有甘肅府的親戚。”
滿城盡是哭別聲。
老太太最終沒走,趙老太太道,“我腿不成,家里還得有人看家,讓你媳婦和孩子們先出去避一避。平安再回來?!崩先思夷昙o大了,路上怕是支撐不住。
趙勇要帶著趙長寧去衛(wèi)所,之后再未回來。趙老太太一人一老仆在家,焦灼恐懼到極致,反是平靜,在平靜中一日三餐,念經(jīng)祈福。
只是,城破的比想像中要快,滿城焦土火光,血流成河。西蠻人搶走一切能搶走的東西,殺掉一切能殺光的人,追逐著東穆的殘兵散勇直至一處廟宇。
平安寺的朱紅廟門早已不知去像,廟中橫陳著僧人與百姓的尸身,一行七八個侍衛(wèi)護衛(wèi)著一位年輕的將軍退至廟中。蠻人極快殺來,揮舞著沾血的刀槍嘴里發(fā)出“喲喝喲喝”的聲音。那年輕的將軍忽就大笑,抹一把唇角的血跡,高聲道,“今日為國戰(zhàn)死,馬革裹尸,亦當快哉!”
諸侍衛(wèi)道,“愿與將軍同生共死!”
戰(zhàn)爭之中,人與叢林野獸沒有任何區(qū)別。
諸人力戰(zhàn)而死,那蠻人頭領此方驅(qū)馬至年輕將軍的尸身前,揮刀斬下那將軍的頭顱,掛在鞍側(cè)。
“趙長卿”望著那掛在鞍側(cè)的頭顱,心下猛然一痛:是楚渝!楚渝前世竟然是這樣死了嗎?看來,趙蓉當初的話是假的。
蠻人搜查整個寺院,值錢的東西通通掛在身上帶走,一直至一處低仄的房屋前,屋里什么都沒有,獨獨停著一俱棺材,是她的棺材。
蠻人沒放過這棺材,合力撬開棺材板后,里面的尸身已腐,蠻人將陪葬之物一搶而空,高聲歡叫著離去。
夜晚慢慢來臨,如今的邊城,已是一座死城。
待天明時,天空的禿鷲會出來尋找食物,成群的盤桓不去。
過了幾日,終于,正殿觀音座下微微一動,竟開了個兩尺見方的洞口,在地宮里劫后余生的僧人一個個的爬出來,對著滿院的破敗與死亡痛哭失聲。
這個時候,僧人們也顧不得燒香拜佛,均急惶惶的逃命去。唯剩下一消瘦青年與一老僧,老僧問,“施主不走么?”
那青年容顏消瘦,仍舊帶著幾分斯文,模樣亦令“趙長卿”驚詫,是夏文。夏文苦笑,“走到哪兒還不一樣,大師呢?”
老僧一笑,指指滿院尸身,“皆是需超渡之人。”
夏文與老僧用布巾覆住口鼻,開始收拾院中尸身,不過是抬一起燒掉罷了。夏文見到無頭將軍的尸身,對老僧道,“這里有好幾具軍人的尸身,唯這具頭顱被割,想是應別有身份。為國戰(zhàn)死之人,總要入土為安方好?!?
老僧嘆道,“這也好?!?
讓夏文意外的是,他還在廟里發(fā)現(xiàn)一具散亂的棺材。老僧嘆道,“是以前一戶凌施主寄放的,可憐里面的女施主,未入主為安,反遭如此劫難。”單掌豎起念一聲佛。
夏文道,“正好,把這位無頭將軍放在棺材里,也好下葬?!?
老僧道,“女施主可怎么辦?”
夏文道,“一道安葬就是。事急從權,大師也不要計較太多了?!?
老僧又念一聲佛號。
夏文將無頭將軍的尸身搬到棺材旁,將這尸身與那腐爛的女尸合放棺材之上,重新合起棺帽,就地挖了一個深坑,合老僧二人之力,將此棺材葬入坑內(nèi)。
老僧念了幾遍往生經(jīng)文,對夏文道,“施主行此善事,將來必得善報?!?
夏文嘆,“西蠻那些畜牲殺了這么些人,不知何時得報應!”
老僧道,“因果循環(huán),報應不爽,凡是惡業(yè),皆有報應?!?
兩人說著話,又去將幾個侍衛(wèi)搬來,在旁挖坑一道埋了。兩人正在干活,聽到外頭有動靜,皆立刻停手,斂氣屏聲,只是,依舊被人發(fā)現(xiàn),好在是自己人。
一個聲音道,“這廟里還有人。”
接著,出現(xiàn)幾個男女相扶之人,看模樣打扮皆是漢人。夏文手里握著鋤頭,道,“你們是……”
“城里活著的人不多了,我們要往東南去,經(jīng)過廟前,見有煙火光,你們要不要一道去?!眴栐挼娜松碇茽€盔甲,瘦得似麻桿,眉眼靈活,并不似當兵的。
夏文道,“還有許多人未埋呢。若不早些處理了,過些天必有瘟疫?!?
有一臉上微破相的婦人道,“滿城皆是死去的人,憑我們幾人的力量,根本處理不凈。倒不如先隨我們奔東南去,將來東穆國收復邊城,百廢待興時,你再回來,也能為邊城盡一份力。你現(xiàn)在就是累死,也干不完。”
最終,夏文與僧人隨這行人一道東去。
這行人并不多,一對姓蘇的母子,一對姓宋的兄妹,尤其宋姑娘看著眉眼呆滯,除了很聽兄長的話,對外面世界無一反應。夏文通些醫(yī)術,想來應是失魂癥。接著是一對姓趙的兄弟,名子也有趣,哥哥叫梨子弟弟叫梨果。加上夏文與老僧,共八人,向著那遙不可知的東南方,逃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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