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做事素來有始有終,搞定自家女眷,他也沒忘記去夏少卿府上通氣。
夏文道,“二伯知道我家,一輩子就在咱們蜀中老家呆著了,老家人淳樸,別人說什么就信什么的。祖母年歲大了,心疼我在帝都過得不容易,再有楊姑娘三番五次的上門,當真是巧舌如簧,何況又頂著親戚的名義,自然她說什么,祖母便信什么。我剛知道此事,深覺不妥,先跟祖母講明白了究竟,心下著實又擔心伯娘這里,著緊的過來,跟二伯說一聲。”
夏少卿低聲問,“蜀錦閣當真與蜀王府相關?”
夏文道,“二伯在帝都多年,自比我有見識,二伯想一想,蜀錦閣的事是不是有蹊蹺?”
因是族人,且夏文剛在翰林當差沒多久,兩家關系還是很親近的。夏文都能看出不妥,夏少卿更不是瞎子,道,“凡在帝都站住腳的鋪子,哪個沒有靠山?蜀錦閣自然也有自己的道道兒,這位楊姑娘原是蜀王世子的侍女,何況如今做這蜀錦的生意,與蜀王府有些關連也不為過。但是,若說她受到蜀王府的指使,你不覺著她行事太笨拙直接了嗎?”
夏少卿點撥侄子,道,“這世上,不是沒有細作,我看楊姑娘笨的,實在不像細作。若說她靠著蜀王府的出身謀些好處,或是得了些見不得光的錢財,我倒是信的?!?
夏文道,“她深恨內(nèi)人,并且對內(nèi)人在邊城之事了如指掌。如果不是特意查過,絕不可能這樣清楚的?!?
夏少卿道,“去年春闈大比,西北文運大昌,我算了一下,尤其那些年輕的進士,竟多是西北出身。你向來與他們走得近,他們有許多就是邊城人,而且還多與你岳家沾親帶故,侄媳婦的事,他們定都很清楚的。再者,你岳父舅家朱氏,朱家大老爺以三品戶部侍郎之位致仕,也是高官了。侄媳婦的事,朱家一樣清楚。楊姑娘不見得神通廣大到去西北打聽,何況,侄媳婦大小也有些名聲。”
這些人雖然清楚,但交情皆不錯,誰會將趙長卿的事泄露給別人知道呢?夏文不好拗著夏少卿來,他嘆道,“她對內(nèi)人的惡意,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總覺著還是遠些的好。”
“婦人的脾氣,我們男人一般都不能明白,按理有吃有喝有銀子使便罷了,她們偏能生出許多古怪心思來。你遠著楊姑娘些是對的,咱們不論做官做人,最不能少的便是風骨。你父親因她頗吃了些苦處,誰心里真能毫無芥蒂,何況這不是小事。咱們不多議論,不找舊賬,看在親戚的面子上,見面還能點個頭,是咱們夏家的涵養(yǎng)。但,親近是不必了?!毕纳偾涞?,“你伯娘做這事,竟都沒知會我一聲。一會兒我去問她,若真的入了股,還是撤出來好。咱們家不等那幾兩銀子下鍋,何況我這個年歲,再過幾年該致仕了,平平安安到致仕,才是福氣?!?
夏文道,“二伯正當年輕力壯,這個時候就說致仕,也忒早了些。我們小一輩的,沒您這樣的長輩指點一二,做官都心里沒底?!?
夏少卿笑,“咱們夏家也是世族書香人家,只是近朝未出過內(nèi)閣高官,未免對不住祖宗哪。到我這里,熬了一輩子,熬到正四品,要說再進一步,難上加難。你們這一輩的孩子們,我家里你兄弟們,你也見了,只能說中規(guī)中矩……”
夏文忙道,“在帝都中規(guī)中矩,已是難得出眾。說句老實話,帝都最不缺天才,各處才華橫溢之人匯聚帝都,侄兒只怕連中規(guī)中矩都算不上?!?
“你也太謙了。你是正經(jīng)進士出身,如今在翰林,是最清貴的差使。你兄弟們都是我給他們補的官,只憑這一點,將來就有限了?!蓖奈模纳偾漕H是欣慰,這個族侄,雖然還欠些歷練,但心腸是正的,自己覺著有危險,立刻過來跟他說,憑這一點,也值得他提點一二。夏少卿道,“阿文,你現(xiàn)在或許不覺怎樣。先前,你也頗吃了些苦頭,都說在邊城是你家歹運,所謂福禍相依,你家走了背字到了邊城,要我說,邊城也是你的興旺之地哪。你想一想,你現(xiàn)在交好的朋友,與你同科的進士,多是來自邊城。如今朝中這些老家伙們,包括我,有朝一日總會退下來的。你心里要有數(shù),好生做官,將來咱們夏家一族的興旺,就看你了?!?
夏文哪里敢應這話,謙虛不已。夏少卿勉勵他幾句,晚上還令廚下備了幾樣家鄉(xiāng)小菜,留夏文用飯。
待夏文告辭,夏少卿方回屋去問老婆蜀錦閣的事。
夏恭人道,“我都打聽過了,那位楊姑娘是族弟媳婦的娘家外甥女,最是可靠不過,為人既機伶又實誠,我拿了五千銀子入了進去?!?
“你怎么不事先與我商量一下?”夏少卿大為皺眉,語氣都冷了三分。
夏恭人很是無辜,“是我娘家嫂子說給我知道的,何況我又特意去族嬸家打聽了底細,的確是可靠的親戚。她使別人的銀子也是使,使咱家的也是使,何必去便宜外人?”
“趕緊去把入的銀子要回來,你去打聽些什么?族嬸多大年紀了,何況一輩子就呆在老家,內(nèi)宅婦人,耳根子軟,險被人騙了。阿文特意與我說,蜀錦閣不大可靠,族嬸入的銀子都要回去了,你也別去發(fā)那個財?!毕纳偾淠槼寥缢?。
夏恭人不敢犟嘴,何況在帝都行事,的確要千萬小心。夏恭人忙問,“老爺,可是出事了?”
夏少卿道,“如今無事,不見得以后無事。那個楊姑娘,以前是蜀王世子的屋里人,被放歸本家得了這個生意,干凈不干凈還得兩說。你敢去參股她的生意,真是嫌日子清凈呢?!?
夏恭人自比夏老太太一干人更有見識,她急道,“這可真坑死我了。我這就打發(fā)孫嬤嬤去拿回銀子來,還得叫人去跟女婿說一聲,我那嫂子素來只跟錢親,她有個好歹,拖累的還是女婿!”
夏少卿嘆口氣,“趕緊安排人去吧。以后再有這種事,你先問一問我,別這么自作主張?!?
夏恭人忙道,“我知道了。這回若不是可靠人介紹的,又是族嬸家的親戚,我再不能這樣草率。”一個李老太太,一個夏老太太,夏恭人深深體會到了豬隊友的妙處,心下暗暗決定,以后定要少與這兩個人頭豬腦的家伙來往,更不能輕信這兩人的話。
老夫老妻交流起來毫不費力,夏少卿道,“我聽說,蘇神醫(yī)要在西山寺免費給人們看病施藥,宋侯爺捐了一萬兩銀子用來買藥。若是別人家捐藥錢,咱家多少也捐一些,總歸是做善事呢?!?
別人一聽蘇神醫(yī)皆是溢美之詞,唯夏恭人,一聽蘇神醫(yī)的名字就頭疼,她連連擺手,“你還是算了吧。人家根本看不上咱家,何必去湊那個熱鬧。把銀子打發(fā)給要飯花子,他還得給咱嗑兩個頭呢。這銀子捐出去,蘇神醫(yī)指不定說出什么好聽的來?!?
夏少卿道,“你這是怎么了?這又是哪里的話?”
夏恭人抱怨,“你成天在衙門忙,家里的事等閑我也不想擾你,你哪里知道咱們閨女受的委屈。先前我那大嫂天天作耗,好在如今消停了。也不知怎么這樣不順,蘇神醫(yī)又來了帝都。先前他在宮里給陛下診病,一直無閑暇,這剛閑了就要生事,張羅著給蘇夫人大做道場呢。”
“蘇夫人?”夏少卿想了想,頜首道,“當年大蘇探花無子,是蘇神醫(yī)過繼給大蘇探花的,這是給父母做道場,也是應當?shù)?。?
夏恭人氣不打一處來,“哪里是大蘇探花的夫人,是大蘇探花的女兒,侯爺?shù)脑浞蛉耍K夫人!”
夏少卿愣了一時,才想起自家閨女不是永安侯元配。
其實,繼室夫人也沒啥,宋侯如今的夫人也是繼室,不照樣安享尊榮。但,繼室在原配跟前,就實在直不起腰了。
譬如宋侯爺?shù)脑浯蠹o氏,這位夫人雖是命短,因生養(yǎng)個好女兒,宋家往時還只是在大紀氏冥祭前后的去山上廟里做道場,如今宋皇后正位宮中,宋家祭奠大紀氏的時間由一年一次改為一年兩次,而每次祭奠元配夫人,如今的繼室杜氏夫人,都要在元配陵前行妾室之禮。
這對于杜氏夫人不算什么,一來,她出身尋常,原是妾室扶正,自身底氣不足;二則,她沒有個親生的皇后女兒。人哪,有時候不認命真不成。
祭奠大紀氏夫人,對于宋家是極尋常的事。
但,夏家不同。
夏氏并非永安侯的元配。
當初永安侯過繼侯府,他的親事是老永安侯一手安排的,娶的是大蘇探花的獨女。只是蘇夫人命薄,早早過逝了。而后,永安侯續(xù)娶了夏氏為繼室。
蘇家自蘇文肅公過逝后,便以大蘇探花為首,后來,大蘇探花也很年輕便故去了,只因此人實在驚才絕艷,世所罕見,故此,如今世間仍然流傳著大蘇探花的傳說。大蘇探花過逝的很早,留有一女,就是永安侯的元配夫人。這位蘇夫人因早年失怙失恃,便跟著嫡親的姑媽過日子。蘇夫人的姑媽也不是外人,就是老永安侯夫人,永安侯過繼后最名正順的母親。
蘇夫人離逝多年,蘇家自大蘇探花后,也沒什么格外出眾的人物。何況,大蘇探花并無親子,他過繼的兒子就是如今的蘇神醫(yī)。蘇神醫(yī)與永安侯的關系極差,又不在帝都許多年,蘇夫人的牌位,無非是到日子祭祖時順便祭一祭她。若說特意的大作道場,是再沒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