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jié)時,趙家雖人口不多,倒也熱熱鬧鬧,一家子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吃月餅,賞月亮?!w長卿還拿著小笛子給大家吹了一段新學的曲子。
這是老趙家第一個通音律的孩子啊,趙勇心懷大慰,拊掌笑道,“咱們丫頭就是靈光,這才學了幾日,就會吹笛子了?!彪m然趙勇不大會欣賞,不過聽著笛聲歡快,又是大節(jié)下,一家子團聚,他也覺著很好聽。
凌氏笑,“也是蘇先生教的好?!弊詮奶K先生執(zhí)教趙府,趙長卿知道交際朋友不說,以往的小牛脾氣也漸漸改了,更加體貼父母,如今又學會了吹笛子,總而之,凌氏對蘇先生滿意的了不得。
趙勇笑,“可有給先生送些月餅果子過去?”
“哪里還用你惦記?!绷枋闲?,“長卿早送過去了?!痹舅窍胙K先生母子一并來賞月的,蘇先生自寡居之人,婉相拒,凌氏便未曾勉強,只是讓趙長卿將月餅點心時令瓜果各備一份給他們母子送去。
趙長卿把小笛子別在腰間,坐回椅中,道,“先生還說等明年天氣暖了教我跳舞來著,爹爹,等我學會了跳給爹爹看,好不好?”
趙勇自是滿口應(yīng)好的。
凌氏笑,“你也跟著蘇先生學學作詩,我看別人家姑娘喜歡開個詩會啥的。等你會了,也能去湊個熱鬧。”
“母親說的簡單,作詩可不是一兩天能學會的,現(xiàn)在蘇先生叫我每天背一首,先背上幾百首詩在肚子里,她再教我。”趙長卿拿了塊西瓜吃,“就是學會了,也成不了詩人。且得慢慢練呢?!?
凌氏笑,“你們小姑娘家鬧著玩兒罷了,你要成了詩人,我就詩人的母親,也跟著沾沾光?!?
趙長卿哈哈大笑,道,“母親是詩人母親,爹爹就是詩人爹爹,祖母是詩人祖母,一家子都成詩人了。”
趙長卿說的一家人都笑起來,連趙長寧還不懂事的小家伙見別人笑,他也跟著咧開沒牙的嘴咯咯笑著湊趣。趙長卿捏捏他的胖臉,笑,“你聽得懂么,就傻笑?!壁w長寧以為姐姐在跟他玩,于是笑的更歡。
趙老太太笑,“寧哥兒好脾氣,跟卿丫頭尤其投緣?!?
凌氏深以為然,“他們姐弟三個,寧哥兒脾氣最好?!?
趙長卿道,“我也喜歡寧哥兒。寧哥兒現(xiàn)在就能扶著椅子站好半天,我看,再過幾個月一準兒就會走了?!?
趙老太太問,“蓉姐兒爬的可穩(wěn)當了。”她也聽說了趙蓉不大會爬的事。
凌氏笑,“這些天我著意看著她,爬的穩(wěn),就不是如寧哥兒腿上有勁兒,約摸要晚一些學走了?!?
趙老太太笑,“寧哥兒腿巧,現(xiàn)在就能立的住。有些腿笨的孩子,過了周歲不會走的也大有人在。上回滿月酒蓉姐兒不得出來見人,今次周歲酒,過了初五再擺,給他們兄妹打扮上,好生熱鬧熱鬧?!?
凌氏笑,“我也是這么想的?!?
趙長卿道,“祖母,我再給你吹支曲子聽吧。”她現(xiàn)在十分有顯擺欲。
趙老太太十分捧場,“好啊。”
趙長卿攏共學了三支曲子,一晚上吹了好幾遍,大人們喜她天真可愛,均含笑聽了。
過了中秋,凌氏給趙長卿買來畫畫的顏料,叫她好生跟蘇先生學。
凌氏道,“今年家里置了些田地,又借了你大舅家不少,待明年地里出息了,給你買張琴,你就能跟著蘇先生學琴了?!?
趙長卿笑,“不必母親買,我自有法子,不出兩月,就能有琴了?!?
凌氏稱奇,“不拿銀子買,你哪里來的琴?蘇先生又沒有,咱家也沒有?!?
趙長卿賣個關(guān)子,“現(xiàn)在不能說,等以后母親就知道了。”
凌氏看她神神秘秘,低聲笑問,“莫不是叫你祖母給你買?”要是婆婆肯出這個銀子,凌氏也是很樂意的。
對于凌氏的小心眼兒,趙長卿有些無語,搖頭,“不是。以后我再跟母親說?!?
待重陽節(jié)前,趙長卿去了凌二舅家。
凌三姐正在跟著辛少奶奶念書,趙長卿來了,凌三姐自然要暫停功課,招待趙長卿。
趙長卿打量了辛少奶奶幾眼,見此女生的斯文水秀,不過三十來歲的模樣,通身一襲青襖布裙,唯發(fā)間別一朵小小圓頭銀簪,極是素凈。趙長卿與辛少奶奶打聲招呼,見過凌二太太,略說笑幾句,表姐妹二人便去了凌三姐的屋子說話。
如今,凌三姐最怕見到的人非趙長卿莫屬,凌三姐僵硬的笑道,“卿妹妹怎么有空來了?”
趙長卿笑,“我來瞧瞧表姐?!?
凌三姐應(yīng)了兩聲,去外頭端來茶點,客氣道,“這是我家里自己做的,妹妹嘗嘗。”
趙長卿便拿塊點心細細的吃著,眼睛掃過凌三姐屋中幾案上一張長琴,笑問,“這就是姐姐的琴嗎?”
“是,是啊?!绷枞阈?,“妹妹過來看看?!?
趙長卿踱步過去,細看是一張鑲鈿填漆的蕉葉式七弦琴,雖有些古舊,亦有幽雅古拙之光。趙長卿忽就一笑,話歸正題,“姐姐想好要怎么還我銀子么?”
凌三姐最怕趙長卿問這個,她囁嚅道,“好妹妹,你再寬限我?guī)兹蘸貌缓???
“要寬限到何時?”趙長卿問。
凌三姐臉頰微紅,“我,我實在沒那么多?!?
“有多少還多少,今日一兩,明天五錢,姐姐別令我空手而歸?!?
趙長卿自己就有十幾兩的壓歲錢,她不信凌三姐就沒有幾兩私房。趙長卿悠然的坐回椅中,篤定從容的品嘗著凌三姐家用點心,等著凌三姐還錢。
凌三姐央求,“妹妹再寬限我?guī)兹瞻??!?
趙長卿冷笑,“看來姐姐是忘了我說的話!”起身就要走,凌三姐又怕她沒輕重將此事宣揚出去,連忙一把拉住趙長卿,道,“好好,你暫等等成不?我沒幾個錢?!?
趙長卿冷面,“有幾個還幾個!”
凌三姐只得道,“成成。”從妝臺小抽屜里拿出個巴掌大的紅木匣子,外頭還掛著把小銅鎖,凌三姐從衣襟子里拿出把小銅鑰匙,打開來,里面滾著幾粒碎銀子,約摸一二兩的樣子。凌三姐道,“我所有的私房都在這兒了,都給妹妹吧。妹妹也寫個收據(jù)給我?!?
趙長卿叫她找來小秤秤準了銀子,方接了銀子收進小荷包,很痛快的給凌三姐寫了收據(jù),唇角一翹道,“姐姐不要把我當傻瓜耍,姐姐知道我要來,沒有不留后手的。姐姐藏的那些銀子,還是趕緊拿出來吧。不然,下個月老祖宗壽辰,姐姐另找人帶你去吧!”
凌三姐臉色一黑,道,“你莫欺人太甚!”
趙長卿唇角一翹,冷笑,“我欺人太甚!就是把你的借條交到府衙老爺那兒!也是你正經(jīng)要還我的!你才是莫打著老賴的主意!我當初敢把首飾還你叫你充個門面,今天就不怕你不還銀子!”
“你可別給臉不要,非逼我發(fā)火!”趙長卿冷笑兩聲,繼續(xù)喝茶吃點心。中午硬是在凌家吃了頓飯,才跟凌二太太禮貌的告辭。
之后,趙長卿屢屢造訪凌府。
不過半個月,趙長卿便將凌三姐攢了好幾年的私房全都榨骨髓油似的榨個精光,凌三姐瞅著趙長卿往荷包里揣銀子,心疼的眼淚長流。
轉(zhuǎn)眼進了十月,馬上就是朱家老祖宗的壽辰。趙長卿這些日子總來,凌二太太笑,“現(xiàn)在你們小姐妹倒是格外親近許多?!?
趙長卿拉著凌三姐的手笑的親熱,“本就是親姐妹,如今入了冬,賣花的鋪子里又有新鮮的絹花兒了,我不大會挑,想著叫三姐姐與我一道去挑幾支新鮮的絹花兒,到老祖宗過壽時戴。二舅母,你也給三姐姐些銀錢吧,我們姐妹一道出去。也叫三姐姐買幾支,到時我們戴新鮮的花兒,又是一道過去,多體面哪。”
凌二太太一想也是,便給了凌三姐三百錢。
兩人告辭了凌二太太,一上車,趙長卿便道,“看我多好,還替你給二舅母要銀錢買花兒戴?!?
凌三姐咬牙不語,自從她的私房都給趙長卿勒懇了去,她每次見著趙長卿只剩磨牙的心。就這么,凌三姐還得強忍著掐死趙長卿的沖動,問,“要去哪兒買花兒?”因為手里緊,她已許久未曾添置新鮮首飾。
趙長卿笑,“萬花坊?!?
“那的花兒可貴了。”
“可是,好看哪?!壁w長卿拿著雞毛當令箭,“老祖宗的壽宴,姐姐去年也是去過的,朱家來往的都是非富即貴的人家兒,若是穿的不像樣,不要說結(jié)交新朋友,怕要成為女孩兒間的笑柄了。”
盡管深恨趙長卿,不過,趙長卿這話,凌三姐卻是深以為然,捏捏袋子里的銅板,只怕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