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嫂子是個苦命人。
與凌氏一樣的年紀,瞧著卻是比凌氏年長十來歲的樣子。哪怕是剛出月子的產(chǎn)婦,臉上也看不到半分豐腴,依舊是憔悴蒼白的模樣。
年紀輕輕的婦人混到這個模樣,原因只有一個,婆家不爭氣。
杏嫂子的男人也姓趙,人稱趙大。在衛(wèi)所當著兵,每月一兩銀子,余者無其他進項。其實,若趙大勤懇些,總能再找些別的生計。偏偏,趙大還是個混不吝的。人生最大的本事就是,吃飯喝酒打老婆。
嫁給這的男人,又在婚后接連不斷的生育,讓杏嫂子的精神如同臉色一樣憔悴。
遠親不如近鄰。
鄰居家的喜事,趙老太太帶著凌氏一道來賀,只是并沒有帶趙長卿。趙大這樣的脾氣秉性,若不是鄰居,趙老太太不一定愿意與這家人來往。
杏嫂子是個賢良人,產(chǎn)后失調,又無人照看,已是暖春時節(jié)竟著了風寒,一直不停的小聲咳嗽。就這樣,還強支著身子同趙老太太與凌氏說了幾句話。小梨花兒比趙長卿大兩歲,個子并不比趙長卿高多少,人也瘦小,頭發(fā)稀梳枯黃抓了兩個鬏鬏,簪著兩朵桃花,一身粗布衣裳干凈整齊,很懂事的端來茶水。
趙老太太溫聲道,“小梨花兒懂事,你啊,肯定是個有后福的。等孩子們大了,也就好了?!?
杏嫂子扯開一抹蒼白的笑,“是啊,梨花兒自小就懂事。我這月子里,都虧她幫著熱個湯水,照顧她弟弟吃飯。”
趙大是個混人,前幾年早與岳家鬧翻,杏嫂子月子間竟沒個妥當人照料,也不知是怎么熬過來的。趙老太太心下暗暗嘆口氣,人哪,真是不能跟命爭,這樣賢良的婦人,這樣懂事的孩子,竟跟了個混人過日子,且有的熬呢。
趙大家的滿月酒也不甚豐盛,他家這個家境,大家也不好多挑剔。只是,酒席尚未結束,趙大自己先喝到了桌子底下。還是杏嫂子帶著小梨花兒滿是歉意的送走客人。
凌氏回去后難免又念叨了一番小梨花兒是如何的懂事能干,趙長卿低頭聽了,抿著唇面無表情,凌氏看她這樣,自覺無趣,就打發(fā)她去老太太屋了。
趙長卿每天上午趁著天光好,跟著趙老太太念些啟蒙的書。書并不用買,還是趙勇少時所用,如今只是泛黃陳舊些,并不影響使用。
上午學了字,下午趙長卿就練字。
她小小年紀,極有耐性,一練就是一個時辰,中間都不帶休息。
趙老太太會叫小丫環(huán)柳兒去廚房為趙長卿準備喜歡吃的點心,有時候是綠豆糕,有時是紅豆沙,趙長卿都會磨著趙老太太一起食用。
趙長卿并不是多會討巧的性子,不過,相處久了,她沉靜懂事,趙老太太也頗多憐愛。
趙老太太晚上拿了趙長卿寫的大字對兒子道,“長卿聰明的緊,這才兩個月,《三字經(jīng)》《千字文》都學會了,字也寫的有模有樣,比你小時候強百倍不止?!?
趙勇是個孝順的人,晚上歸家都是一家子到老太太屋里說話用飯。接過母親手里的大字瞅兩眼,笑,“是挺整齊的。我那會兒在舅舅家族學里,每次先生檢查功課都小腿肚打轉,生怕提問到我。長卿這樣聰明,約摸是像她娘?!?
凌氏出身小書香家庭,據(jù)說凌氏的祖父是進士出身,只是接下來子孫不爭氣,才漸漸敗落下來。凌氏跟著瞅兩眼趙長卿習的大字,笑,“要不就鬧騰著念書呢,大約就有這根筋吧。”又問趙長卿,“紙墨可還夠用,不夠叫柳兒來跟我說,再給你買去?!?
趙長卿道,“謝謝娘。”
凌氏看她似個歡喜模樣,方同趙老太太道,“眼瞅就是她外祖父的壽辰,母親,我預備了幾匹布料做壽禮,想帶著長卿回去給她外祖父祝壽?!?
趙老太太笑,“這幾天我正想著這事,既然你都預備妥當了,叫勇哥兒請一日假,他做女婿的,很該過去一道幫著張羅。正好長卿剛做了新裙子,到時收拾的漂漂亮亮的去給你外祖父祝壽?!?
趙長卿歪頭看向趙老太太,脆聲聲的問,“祖母,要是我們都去了,家里不就只剩祖母一個人了。誰陪祖母吃飯?誰陪祖母說話呢?我不放心祖母一人在家,外祖父那里,有母親和爹爹就夠了,我想在家陪著祖母?!?
趙老太太哈哈直笑,摸著趙長卿圓圓的臉龐道,“沒事,只去一日,早上去,晚上回,就能陪祖母吃飯了。”
趙長卿這才點點頭,道,“祖母,你一個人在家也要好好吃飯哦?!彼钦娴牟幌肴チ杓遥皇?,這種場合,凌氏肯定要帶她去的。
趙勇對凌氏道,“果然讀書就是明理,咱們丫頭格外懂事?!?
凌氏附和婆婆丈夫,笑不由衷,“可不是么?!睘榱伺阕婺覆辉敢馊ソo外祖父祝壽,原來,這就叫懂事明理。
或者母女兩個就是缺少一點緣法,凌氏就是看趙長卿不順眼。而趙長卿,從來拒絕同凌氏親密。凌氏輕輕嘆口氣,別人生的女兒是女兒,她生的真是討債鬼。
一家子正說說笑笑,就聽到隔壁傳來一聲凄厲慘叫!
那聲音簡直無法形容,趙長卿這種詭異的來歷竟生生的打了個寒顫,趙老太太連忙摟了她,雙手捂著趙長卿的耳朵,哄她道,“沒事沒事,別聽這個。”一面給趙勇使個眼色。
趙勇本就已經(jīng)起身,道,“娘,我去瞅瞅,趙大這是又打他媳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