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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小說網(wǎng) > 壞小孩 > Part 77 -86 秘密

Part 77 -86 秘密

后面的兩天,都只有寥寥數(shù)語,一筆帶過,只寫了幾句他的想法而已。

2013年8月24日星期六

普普晚上來找我,讓我把相機還給殺人犯。這次,她沒有稱呼殺人犯,而是叫他張叔叔,說張叔叔其實沒我們一開始想的那么壞,他畢竟是老師,對他們還是挺關心的。

張叔叔準備把那套小房子賣掉,拿錢給他們辦新戶口,換上新的身份,再想辦法安排上學,做一個新的人。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張叔叔一起住了。

他們能做新的自己,那么我呢?

希望一切事都塵埃落定吧。

我答應過幾天家里的事弄定了,我也一同過去一趟,大家約定,再也不提過去了。

2013年8月27日星期二

明天就去把相機給張叔叔,這個東西放在身邊,我每天都提心吊膽。

現(xiàn)在警察叔叔沒再過來了,大家也都漸漸不再提爸爸一家的事了,明天把相機還了,他們有了新身份,我也要開始新生活。馬上就要開學了,一切都會是新的,包括我,包括普普和耗子。好想做一個全新的人啊。

83

嚴良花了整整三個小時,把這疊打印的日記翻到了最后一頁,他緩緩閉上眼睛,在了解了這三個小孩的故事后,他感覺胸口很悶,呼吸不過來。

“嚴老師,你也一定想不到這三個小孩和張東升之間發(fā)生的這些事吧?”坐在對面的葉軍看著他問。嚴良唏噓一聲,點點頭,道:“最后張東升是怎么死的?”

“最后一篇日記后的第二天,也就是8月28日,朱朝陽帶著相機去了張東升家,準備把相機還給他,而在這之前,普普和丁浩已經(jīng)住進了張東升家?,F(xiàn)在三個孩子全到齊了,相機也在了?!?

嚴良抿著嘴,緩緩道:“于是張東升這一回可以把人滅口,把證據(jù)毀滅了?!?

“對,朱朝陽作為唯一一個幸存者,他想開門逃跑,結果門開不了,他只能跑到廚房窗戶上喊救命。我們破門進去時發(fā)現(xiàn),門鎖上額外加裝了一把遙控電子鎖。調(diào)查得知,這把鎖是張東升前陣子在網(wǎng)上購買后自己安裝的,應該在普普和丁浩住進他家前就裝好了,目的就是為了等人和相機都到齊的這一天動手。這把電子鎖只能用遙控器開,可見他是等著機會下手,一網(wǎng)打盡,決不讓其中任何一個有機會逃出去?!?

葉軍又接著道:“朱朝陽情緒穩(wěn)定后告訴我們,張東升當時還反復問了他們視頻是否還有備份,三個孩子都保證說沒有,他很高興,說要慶祝一下四個人的新生活,他準備了一個蛋糕給他們吃,給三人都倒了可樂,他自己倒了葡萄酒。法醫(yī)已經(jīng)查證,蛋糕是沒問題的,問題出在可樂,三個孩子杯中的和瓶子里剩下的可樂,都檢出了氰化鉀。根據(jù)朱朝陽的口供判斷,徐靜應該也是誤服了氰化鉀喪命的。她每天會吃一種美容膠囊,連續(xù)吃了幾年。張東升把毒藥放進了徐靜的膠囊里,然后他去麗水支教,制造不在場證明。這樣徐靜哪天吃了膠囊,哪天就會中毒死亡,而他第一時間趕回來火化了尸體,完全找不出證據(jù)來證明他犯罪。此外,朱永平和王瑤體內(nèi)也檢出了氰化鉀。我們當時看到尸體,上面被捅了多刀,壓根沒想過其實真正死亡原因是中毒,想必也是張東升在下毒殺人后,補刀偽造案發(fā)經(jīng)過的?!?

嚴良心中一陣悲痛,張東升把他縝密的思維沒有用到該用的地方,而是放在了犯罪上。一起起構思精密、不留任何證據(jù)的犯罪,一次次誤導警方,甚至警方從頭到尾都沒懷疑過他,一般人是決計辦不到的。

張東升把最好的才華用在了犯罪這條路上,可悲,可嘆。

他沉默了一陣,思緒回到當前,又問:“普普和丁浩都喝了可樂中毒死了,朱朝陽為什么沒事?”

“您忘了他不喝碳酸飲料,那本《長高秘籍》救了他一命。我們在他家見到了那本秘籍,只不過是本印刷粗糙的盜版書,這孩子對身高很在意,他在盜版書里像課本一樣做滿了筆記。幸虧這一條,他喝了一口可樂后,想起不能喝碳酸飲料,就跑去衛(wèi)生間吐了,又上了個廁所,出來后就看到了毒發(fā)的丁浩和普普,此時張東升也原形畢露,朱朝陽遇見危險,忙逃向門口,張東升去追他,丁浩趁機找到桌下的一把匕首和張東升搏斗,雖然他是成年人,但三個打一個,最后他被普普和朱朝陽拖住,被丁浩捅死了。朱朝陽在搏斗中也被割了幾刀,好在都是皮外傷,否則四個人全軍覆沒,這一連串事情的真相恐怕永遠不知道了?!?

嚴良皺眉冷哼:“他多么嚴謹?shù)囊粋€人,前面幾次命案即使知道是他干的,也沒證據(jù)指控他,對他而,眼見就將大功告成,最后卻功虧一簣,被他想殺的孩子捅死了,真是一種諷刺?!?

“盡管氰化鉀發(fā)作很快,但人死前的爆發(fā)力是很強的,我想他也決沒想到小小的對手會在死前殊死一搏,和他同歸于盡?!?

嚴良唏噓一聲,問:“現(xiàn)在一切差不多都水落石出了,朱朝陽你們準備怎么處理?”

葉軍皺起眉,道:“還沒定呢,不過也差不多了,大致來龍去脈報到了市里。早上,市局和分局的領導及我們所長開了會。市局的馬局長意見是教育為主,不管是朱晶晶還是朱永平夫婦,這兩起案件和朱朝陽都沒直接的關系,他的核心問題是包庇罪。前面幾次警察調(diào)查中,他謊稱不知道,掩藏了丁浩和夏月普,就是普普的真名。但他所犯的包庇罪,其實從他的成長和生活環(huán)境中看,也情有可原。第一次丁浩把朱晶晶推下樓,如果他說出兩人,那么朱永平會怎么看這個兒子?這是他無法承受的壓力。第二次朱永平和王瑤遇害,他事先并不知情,當突然遇到這么大的事,一個孩子能不害怕嗎,他自然也不敢說出來。平心而論,就算成年人遇到他這樣的處境,恐怕也會犯包庇罪。他本質(zhì)是好的,在學校,他的成績一直全校第一,從沒惹過事。他喜歡和丁浩、夏月普在一起,不過他跟這兩人有著本質(zhì)區(qū)別。丁浩是小流氓,夏月普更是性格偏激乖張,這兩人和他相處兩個月,多少會潛移默化地帶來影響。所以不能把責任都歸到他這一個小孩身上,有家庭的,也有社會的。馬局還說了,根據(jù)法律,包庇罪的適用對象是年滿十六周歲,朱朝陽還未滿十四周歲,不適用包庇罪。即便他殺人了,都不用承擔刑事責任,更別說包屁罪了。對未滿十四周歲觸犯刑法的,通常做法,輕罪由家庭負責監(jiān)督教育,特大案件才移送少管所。對此,大家一致認為不能把他送少管所,少管所里都是些小流氓,他讀書這么好,送進去就毀了。所以我們現(xiàn)在要做好和周春紅以及學校的溝通工作,商量以后如何教育,如何治療他遭遇的心理創(chuàng)傷,如果可行的話,最好讓他9月1日正常去報到,同時還要替他保密,不讓他以后的生活受到影響?!?

嚴良欣慰地點點頭:“警察的職責不光是抓人,更重要的是救人??吹侥銈冞@么細心,我想這個孩子以后會好起來的?!?

又坐了一會兒后,他站起身告辭:“葉警官,多謝你破例告訴了我張東升的事,我也該回去了。你們接下去這陣子應該都很忙吧?”

葉軍苦笑道:“沒辦法,一下子冒出這么多案子,我們所里還是第一次。徐靜一家的兩次案子,之前都作為事故登記的,現(xiàn)在要補立刑事案,還要重新做卷宗。朱永平和王瑤的尸體當時在公墓被很多人當場發(fā)現(xiàn),鎮(zhèn)上轟動,我們還要做后續(xù)的案情通報工作。朱朝陽那頭,還要和家長、學校商量今后的教育方案?!?

“呵呵,確實很辛苦?!彼吞琢艘痪洌郎蕚潆x開,突然停下了腳步,眉頭微微一皺。他在原地靜止了幾秒,轉(zhuǎn)過頭問,“你說朱永平和王瑤的尸體在公墓被很多人當場發(fā)現(xiàn)?”

“是啊?!?

“怎么發(fā)現(xiàn)的?”

“那天有隊送葬的人,一些人在公墓上頭走時,看到一個土穴里冒出半個腳掌,隨后報了案?!眹懒佳劢强s了縮:“半個腳掌露在土外?”

“對啊,朱永平的半個腳掌在土外,那土穴是原本就成片挖好的,以后立墓放骨灰盒,只有大半米長寬,比較小,人很難完全埋進去,所以半個腳掌露外面了。”

“不可能,”嚴良連連搖頭,“張東升一定希望尸體越晚被人發(fā)現(xiàn)越好,那樣警察就越發(fā)破不了案,他不可能會讓尸體的腳掌露在土外,那樣很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尸體。”

葉軍撇撇嘴:“可是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

“能不能把你們調(diào)查時拍的照片給我看看?”

葉軍隨后拿了朱永平、王瑤案的卷宗,給了嚴良。

嚴良翻了一下,臉色逐漸陰沉下來,吐出幾個字:“這案子有問題!”

“嗯?什么問題?”葉軍一臉不解。

“朱永平和王瑤整張臉都被刀劃花了?”

“對,肯定張東升劃的?!?

“身上衣物等東西也都被拿走了?”

“是的,這些東西在張東升家找到了?!?

嚴良望著他:“你有沒有想過,張東升為什么拿了被害人的衣物,又把人臉徹底劃花?”“當然是為了造無頭案,讓我們警方連受害人是誰都查不出,更別想破案了。”

嚴良點頭:“對,沒錯,他就是想著即使以后尸體被人發(fā)現(xiàn),由于無法辨識,確認受害人身份都難,破案難度大幅增加。可是—”他話鋒一轉(zhuǎn),接著道,“他在埋尸體的時候,怎么會連腳掌都沒埋進去,就一走了之,讓你們這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尸體,就確認了被害人身份?他如果連尸體都沒埋好,那么前面這些劃花人臉,帶走被害人衣物的事不就白干了?張東升這么嚴謹?shù)娜?,所有案子都做得天衣無縫,他不可能沒把腳掌埋進土里就走了。”

葉軍不置可否道:“大概他當時處理尸體比較匆忙。”

“既然他去殺人,就一定想過了如何處理尸體,不會因匆忙而敷衍了事,著急離去。而且他有時間把人臉劃花,衣物帶走,卻連最后把腳掌埋進土里這么點時間都沒有?不要說他不小心沒留意,這么明顯的東西任何人都不會疏忽?!?

葉軍猜測著:“嗯……也或許是下雨沖出來的,那幾天下過幾次雷陣雨。”“雨有多大?”今年整個夏天浙江都是副熱帶高壓,幾乎沒下過雨。

“嗯……大倒不是很大。”

“除非特大暴雨,否則不會沖出半個腳掌。”

葉軍不解問:“嚴老師,那么你是什么意思?”

嚴良緊緊皺起眉,立在原地思考了很久,隨后他眼神復雜地看向了葉軍,緩緩道:“也許,腳掌是被人挖出來的?!?

葉軍更加不解:“這是什么意思?你想說明什么?誰挖的,為什么要這么做?”

嚴良對葉軍的疑惑置若罔聞,他來回踱了幾圈步,最后,輕輕地說了一句:“似乎兩個月來的這些案子,我們所知道的所有來龍去脈,全部來自于朱朝陽的口供和他的那本日記?!?

“對,嗯……您是懷疑朱朝陽說謊?”

嚴良不置可否道:“我不想妄加猜測。”

“他一個初中生,在這么多警察面前不會撒謊的。”

“他之前撒謊了?!?

嚴良思索了一會兒,道:“你們有沒有對他的口供和日記里的內(nèi)容進行過調(diào)查確認?”

“當然,我們要做備案卷宗,第一時間就對里面的各項關鍵點都做了調(diào)查,這兩天結果差不多都出來了。”葉軍自信滿滿地拿出一疊文件,看著里面記錄,介紹道:“先來說說夏月普和丁浩,我們查出他們身份,都是今年4月從北京xx孤兒院逃出來的。我們跟孤兒院取得了聯(lián)系,他們院長知道了兩人的事后,向我們證實,丁浩是里面的打架王,多次偷教導員的錢包逃出去打游戲,多次毆打其他孩子,甚至還有比他年紀大的,兩次把人牙齒打落,三次致人輕傷,不服管教,和教導員都敢動手。我們在他尸體左臂上看到刻著‘人王’的刺青,他要做社團大哥、人中之王。他老家的派出所說他小時候就是因為盜竊被抓,又半夜去砸人家玻璃被帶到派出所,后來送去孤兒院的。這樣的暴力分子,如果調(diào)教不過來,出來后肯定危害社會。相比丁浩,看似夏月普好多了,但其實她比丁浩更壞,丁浩干壞事都是她出的主意。她性格一向很古怪,平時不說話,但骨子里有著不同于年齡的陰暗。她剛來孤兒院的時候就說她爸爸是被警察冤枉槍斃的,這導致了她性格偏激的一面。她結識了丁浩后,兩人以兄妹相稱,凡是罵了她的,丁浩都會動手打人。女生和她發(fā)生爭執(zhí)后,丁浩不打女生,但過幾天得罪夏月普的人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茶杯里被人放了大便,但她又不承認。后來,整個孤兒院里,這兩個人成了孤立的小團體,不和其他人往來,其他孩子也不敢招惹他們。兩人都經(jīng)常被關禁閉,大概他們因此萌生了逃跑的念頭,逃跑前還偷了院長的錢包?!?

嚴良遲疑道:“那么……夏月普的爸爸,真的是被冤枉槍斃的?”

葉軍聳聳肩:“這是其他地方的陳年舊案,沒人知道了。反正在我個人看來,丁浩的暴力還是可控的,夏月普這樣的孩子成年后才最危險。我們跟她老家派出所取得了聯(lián)系,當?shù)鼐煲捕甲C實她七歲時把一同學推下水庫淹死,但她那時不肯承認,警察找不出證據(jù),而且她年紀小,此事不了了之。朱朝陽日記里提過,夏月普承認人是她推下去的。小小年紀就這樣,內(nèi)心里藏了多少事啊。”

嚴良不認同地搖頭:“也不能怪他們,家庭、社會,都有責任。”

葉軍不屑道:“同樣家庭的小孩,他們孤兒院里還有很多,可那么多人都好好地生活著,慢慢成長著,可見不能把犯罪都歸咎于環(huán)境,更重要的是自己放棄了走正路的心?!?

嚴良知道葉軍這樣天天抓罪犯的實戰(zhàn)警察和他一個知識分子對待犯罪的寬容度是不同的,也不愿反駁。只是輕微搖搖頭,道:“其他呢?”

葉軍道:“從事情發(fā)生順序講起吧,7月2日那天,朱永平和很多人打牌,那些人都證實,當天朱朝陽來廠里遇到王瑤母女,朱永平讓他喊叔叔,這對孩子心中的仇恨埋下了伏筆,導致了少年宮去找朱晶晶報仇,結果意外引發(fā)悲劇。3日下午,在看到視頻中張東升殺人后,朱朝陽選擇了報警,警訊中心通話錄音顯示,當時朱朝陽剛說了半句話,電話就掛斷了,協(xié)警回撥過去,變成夏月普接聽了,她說撥錯了。4日朱晶晶遇害的男廁所窗戶上采集到的指紋,找到夏月普和丁浩的,朱晶晶嘴里陰毛和皮膚提取的dna也和丁浩完全匹配,證明了丁浩殺人。后面王瑤幾次找朱朝陽的事,都是我接警處理的。所有事情和他日記里記載的完全一致?!?

“那么……”嚴良遲疑道,“日記里所記載的每件事的時間有核對過嗎?”

“完全一致,甚至還抽調(diào)了新華書店監(jiān)控,證明每天下午夏月普約了朱朝陽見面。”

葉軍又接著道:“至于最后一天的事,我們在張東升家搜查了很久,終于找到了毒藥,他竟包在一個塑料膜里,塑料膜放在潔廁粉瓶子的最底下,好在他家東西不多,否則要找到還真不容易。毒藥來源很難查了,可能買的,黑市劇毒物交易沒法查,也可能是自己合成的,他利用老師的身份去學校實驗室拿點化學品還是容易的。”

嚴良思索片刻,突然問:“有沒有查過殺死張東升的那把匕首是不是他自家的?”

葉軍不解地看著嚴良,還是回答了:“當然是他自己的了,那把匕首造型很特殊,我們查到,匕首是徐靜大伯去德國旅游空運回來,送給徐靜張東升新家鎮(zhèn)宅用的。”

“哦……”嚴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葉軍奇怪地問:“嚴老師,您到底在懷疑什么?”

嚴良猶豫了一陣,緩緩道:“我深信朱永平的尸體半個腳掌露出土外,決不是張東升疏忽大意,他不可能把一切都做得天衣無縫,卻犯這種低級失誤?!?

“嗯……那您的意思是……”嚴良抿抿嘴:“我有個卑鄙的猜測,我在想,會不會那半個腳掌,是朱朝陽挖出來的?!?

“他……哦,我記起來了,他日記寫過,朱永平夫婦死后的那個星期天,他去過公墓,可能他想看看他爸的尸體,挖出來看了眼,又蓋回去了,結果露出半個腳掌。否則也不會這么快被人發(fā)現(xiàn)尸體?!?

“可他日記里只說了他去過公墓,沒有說他動過尸體?!?

“他又不是拍紀錄片,沒必要把每天的一一行都寫下來吧。有時候日記篇幅長,有時候日記只有寥寥幾句?!?

嚴良道:“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家了嗎?”

“對,昨天晚上讓他先回家休息了?!?

“你能否打個電話問問?”

“想問他什么?”

“就是這一個問題,他有沒有把尸體挖出來?!?

“這個問題很重要嗎?”葉軍一頭霧水。

嚴良狠狠點頭:“非常重要!”

84

葉軍按下免提,撥通了朱朝陽家的電話,是周春紅接的,說還有事需要向她兒子核實。朱朝陽接了電話后,葉軍說了問題。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我……我就翻開土,看到腳,就……就怕了?!?

嚴良直接湊到了電話機前,道:“你為什么要翻土?”“我……我想看一眼?!薄澳悄銥槭裁茨翘煜氲饺ス鼓??”“我……我想最后看一眼……看一眼我爸?!薄俺送猓闶遣皇怯衅渌哪康??”

嚴良的語氣顯得咄咄逼人,葉軍向他投來不友善的目光,顯然意思是,有這樣逼問一個心理受創(chuàng)傷的小孩的嗎?電話那頭再次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沒有啊,我就是想去看最后一眼?!彪S后那頭傳來了哭聲。接著周春紅接過了電話,向警察解釋兒子情緒不好,如果還有問題需要問,最好當面來,這樣容易接受些。掛下電話后,葉軍無奈地笑了笑,一臉責怪的樣子望著嚴良。

嚴良略顯尷尬地搖搖頭,道:“他的回答天衣無縫了,我找不出任何理由懷疑他?!?

葉軍責怪道:“您到底懷疑他什么?”

嚴良自嘲般一笑:“我有個很卑鄙的想法,一個成年人的很卑鄙的想法。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出了這么多條命案,但最后,你想想,誰是最大的受益者?”

葉軍不明白:“誰?”

嚴良道:“朱朝陽。朱永平死后,朱朝陽肯定能分到為數(shù)不少的遺產(chǎn)?!薄翱芍煊榔接植皇侵斐枤⒌?,他也不想他爸死啊?!眹懒嫉溃骸安还芩睦锸窃趺聪氲?,在財產(chǎn)上,他是最后的最大受益人,這一點沒錯?!薄翱蛇@跟尸體腳掌有沒有露出來這問題有什么關系?”嚴良道:“如果腳掌沒露在土外,說不定朱永平的尸體到現(xiàn)在也沒被找到,對嗎?”葉軍想了想,點頭道:“公墓這地方平時很少人去,上面的空穴或許等以后要立新墓了才會被人發(fā)現(xiàn)里面有尸體?!?

“那樣一來,朱永平夫妻只能是失蹤狀態(tài),不是死亡狀態(tài)。沒登記死亡,怎么分財產(chǎn)?人失蹤一段時間后,工廠還要辦下去,到時就是王瑤一家人接管工廠了,朱朝陽怎么分財產(chǎn)?”嚴良眼睛里發(fā)出銳利的光芒,正色道,“所以,只有讓朱永平腳掌露出來,只有讓人早點發(fā)現(xiàn)他的尸體,才能登記死亡!朱朝陽才能去分財產(chǎn)!”

葉軍聽到嚴良的分析,頓時瞪大了眼睛:“你是懷疑,朱朝陽在得知了他爸被殺后,星期天跑去公墓,挖出腳掌,是為了讓人早點發(fā)現(xiàn)尸體,他才能去分財產(chǎn)?”

嚴良點點頭。

葉軍隨即連連搖頭:“這不可能吧,一個初中孩子,沒想這么長遠吧?”

嚴良雙手一攤:“我也只是胡亂地猜測,畢竟一個人的內(nèi)心怎么想的,沒法知道?!?

“可就算他真有這方面的想法,也算不上什么,人都喜歡錢。他爸又不是他殺的,知道死了后,無法改變事實,只能轉(zhuǎn)而爭取未來的利益最大化?!?

嚴良搖搖頭:“不,如果他真那么想,那么整個案件的定性就錯了!”

葉軍不解問:“怎么錯了?”

“你們認為他是包庇罪,但如果他把腳掌挖出來,并非只是為了單純看最后一眼,而是想讓尸體快點被人發(fā)現(xiàn),好登記死亡分財產(chǎn),那么他涉及的就不是包庇罪,而是故意殺人罪!”

葉軍笑起來:“嚴老師,這回您可搞錯了,您顛倒了時間順序。朱永平夫婦被殺后,朱朝陽才跑去公墓的,即便他真這么想,那也是在朱永平死后,才去想著分財產(chǎn)。而不是他想著分財產(chǎn),朱永平夫婦才被殺?!?

嚴良道:“日記是寫給他自己看的,有什么想法不會保留,都會原原本本寫上去。如果他挖出腳掌的目的是為了登記死亡分財產(chǎn),可是他在日記里卻沒有寫出這個想法,也就是說,他在日記里隱藏了自己的真實想法,那么也就是說,這本日記,本就不是給他自己看的,而是—特意寫給警察看的!”

葉軍瞬間再次瞪大了眼睛,嚴良這句話讓他全身毛孔都豎了起來。

嚴良繼續(xù)道:“這本日記里有兩個疑點。第一是實在太詳細了,我一個從沒接觸過這個故事的人,在看了日記后,對里面的人物關系、幾次事情發(fā)展都了然于胸,幾乎所有與案件有關的細節(jié)都寫進去了。第二,平時的事情都記錄這么詳細,但朱永平尸體被發(fā)現(xiàn)后的那幾天日記,幾乎都是寥寥數(shù)語,里面只談到了一句分財產(chǎn),一筆帶過。而顯然,那幾天分財產(chǎn)會成為家庭的頭等大事。一筆帶過,似乎簡單了些吧。我想以現(xiàn)在的局面分財產(chǎn),主動權肯定在朱家這邊,他們肯定能分到比王家多的錢。具體怎么分、分到多少財產(chǎn)為什么不寫下來呢?我再卑鄙地猜測下,那是因為他擔心如實寫下來,就會被公安機關看到分財產(chǎn)有不合規(guī)的操作?!?

嚴良吸了口氣,繼續(xù)道:“除此外,我還有兩個沒有邏輯的懷疑。第一是,整整九條人命,聯(lián)系的中心點是朱朝陽,但卻都和他沒有直接關系,這似乎有些不可思議。第二是,張東升這么縝密的一個人,在最后即將成功的關頭,卻被他下毒的人莫名捅死了。不過,這在你們旁觀者看來很正常,只是我了解張東升,我很難想象?!?

葉軍低著頭,沉思了一會兒,道:“您的意思是說朱朝陽的日記是故意寫好放著,等著給警察看的?”

“我只是猜測,一個很卑鄙的猜測。因為事到如今,所有相關人都死了,他怎么說,日記怎么寫,就成了唯一的答案。”

葉軍拿起打印出來的日記,翻了翻,隨后搖搖頭,道:“不可能,日記不可能是他編造的。你瞧這里,他寫著普普想出柜子上夾毛線的辦法,來試探張東升有沒有趁他們不在家,進來搜過東西。凡是編造的故事,不可能有這么細的細節(jié)。類似的地方日記里還有很多。只有經(jīng)歷過的,才能寫下這些小細節(jié),編造的故事根本做不到這樣細膩?!?

對于葉軍的這個質(zhì)疑,嚴良表示他無法反駁,因為確實,編造出來的故事無法深入細節(jié)上的豐滿。

葉軍很堅決地道:“您說的這些疑點,其實都只是猜測,構不成證據(jù)。日記不可能是假的!除非朱朝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提前知道會是這個結局。知道張東升會下毒殺他們?nèi)齻€;知道張東升會把毒下進可樂里,所以他不喝可樂;知道張東升最后會被丁浩捅死;知道丁浩和夏月普最后都會被毒死;只剩他一個活著。否則任何一人活著,都能拆穿日記與事實不符。他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提前知道結局?就拿張東升來說,他要把三個孩子滅口,他把毒下進可樂里,他總不會提前通知朱朝陽吧?”

嚴良輕輕點頭:“你說的很對,我也想不出任何可能的解釋,至少張東升在可樂里下毒是不可能讓這三個孩子提前知道的。所以我也僅是猜測。我堅信張東升處理尸體,不會犯把腳掌露在土外這種低級錯誤,所以讓你打電話問朱朝陽。如果他否認了,我會對他產(chǎn)生懷疑??伤姓J是他挖的,邏輯上,我已經(jīng)找不出理由懷疑他了?!?

葉軍頓感松了口氣,剛剛聽到嚴良懷疑整個日記是假的,專門為警察而寫時,他也嚇了一跳,一個孩子如果有這樣的心計,那該多可怕?

嚴良又道:“那本日記的原件在派出所還是還給朱朝陽了?”“還放在所里,這是物證,我們也征求過朱朝陽本人的意見,他同意交給我們?!?

“那么能否給我看一眼?”

葉軍不解問:“您要實物干什么,復印件一模一樣。”

嚴良尷尬地笑笑:“我只想看一下而已?!?

葉軍道:“好吧,反正也不是重要物證,您要看就看吧?!?

他打了個電話,很快有協(xié)警送來朱朝陽的日記本。

嚴良接過來一看,本子挺舊的,原本不太厚的一個本子,因為里面寫滿字,顯得很蓬松。他翻開里面幾頁,上面有錯別字,也有涂劃的地方,和復印件一模一樣,看著只是個很普通的日記本。

他背過身,故意大聲說話掩蓋他一個小動作所發(fā)出的聲音:“寫了這么多,算起來應該有兩萬多字吧,哦,堅持寫了大半年,這份毅力一般初中生不具備?!?

葉軍接口道:“是啊,他全校第一,自制力肯定比一般學生強多了?!?

“好吧,謝謝,我看過了,沒問題?!彼驯咀舆f回給那名協(xié)警。協(xié)警剛拿過日記本出去,抖了一下,突然道:“哎呀,這日記怎么破了半張?”他翻開第二頁,第二頁上少了個不大不小的角。嚴良道:“我以為本來就破了的。”葉軍立刻沖協(xié)警喊著:“給我找出來哪個混蛋撕的!這好

歹也是物證,保管這么粗心,如果以后兇器、指紋弄丟了,麻煩大了去了!”協(xié)警小心翼翼地離去,嚴良覺得有點對不起他。隨后,嚴良又道:“能否提最后一個請求,我想和朱朝陽當面談一談?!比~軍狐疑地看向他:“您想和他談什么?”“你放心,我不會再咄咄逼人了,你可以在旁邊,我只是單純地找他聊一聊,了解他的心理。”

85

朱朝陽到了派出所,周春紅也跟來了,不過因為不是審問,說只是聊一些其他問題,用不著監(jiān)護人陪旁邊,所以讓她先去旁邊辦公室坐著。

朱朝陽走進葉軍辦公室,看到他,立刻有禮貌地喊了句:“葉叔叔?!比~軍朝他微笑,給他倒水,顯然很喜歡這個孩子。隨后朱朝陽目光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另一張面孔,遲疑了一會兒,道:“您是……您是那個人的老師,也是教數(shù)學的?”嚴良向他點頭笑了笑:“我們已經(jīng)見過一次面了,你好,小朋友?!比~軍很好奇嚴良居然見過朱朝陽,嚴良解釋那天在張東升家見過一次,卻想不到后面會冒出這么多事。朱朝陽道:“您數(shù)學太厲害了,看一眼就知道題目錯了?!眹懒嫉溃骸澳阋膊毁?,我是老師,天天和數(shù)學打交道,看出題目錯了不奇怪,你一個初中生,卻能看出高中題的錯誤,并在那個時刻偽裝張東升的學生,應對自如,這本事—”

他還想說下去,葉軍重重咳嗽了一聲,意思是告誡他別說這么露骨的話,嚴良只好笑笑閉了嘴。

朱朝陽聽到他說到一半的話,神色微微變了下,隨即連忙岔開話題:“您是大學的數(shù)學老師?”

“對?!?

“您是哪個大學的?”

“浙江大學?!眹懒蓟卮鸬?。

“浙大!”朱朝陽瞬時瞪大了眼睛,“我最想考的是浙大,我最想讀的是浙大數(shù)學系!”

嚴良不置可否地淡淡道:“看你以后的高考了?!彼nD一下,又道,“對了,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我自己怎么也想不明白。夏月普是怎么說服張東升,讓他幫忙殺人的?”

葉軍又咳嗽一聲,不過這次嚴良沒管他,而是很直接地盯著朱朝陽的眼睛。

朱朝陽眼瞼低垂下去,低聲嘆息:“我……我告訴過警察叔叔了,我也不知道?!?

“夏月普沒告訴過你嗎?”

“月普……月普她只是后來才告訴我,我爸……我爸出事了,是她和耗子先威脅然后說服那個人一起干的,怎么說服的我不知道。”

“張東升肯定是不希望繼續(xù)殺人的,即便他們威脅他,他肯定也會想方設法找借口拒絕。他最好的辦法,是直接告訴你夏月普和丁浩的計劃,讓你阻止他們。他沒來找過你嗎?”

“他不知道我家在哪。”嚴良笑了笑:“這回答不錯?!比~軍喉嚨都快咳斷了。可嚴良還是繼續(xù)問:“他們是怎么讓你爸和王瑤中毒的?”

“我和警察說過了,我不知道,月普不愿意告訴我具體細節(jié)。”葉軍忍不住打斷:“嚴老師,事情都調(diào)查清楚了,不用問這些了吧?”朱朝陽看向了葉軍,聲音低沉地道:“葉叔叔,我也不想說了,我想做個正常人?!比~軍更是催促:“嚴老師,差不多了吧?”嚴良不管他,道:“我還有一個問題—”他還沒說話,朱朝陽打斷他,祈求地看著葉軍,帶著低沉的哭腔:“葉叔叔,明天……明天報名了,我能去學校嗎?”“你放心,正常去上課,我們已經(jīng)決定了?!?

朱朝陽低頭支吾著:“那……那我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你說?!薄拔业氖隆业氖履懿荒懿灰屓~馳敏知道,千萬不能讓她知道,”他露出驚恐的表情,“如果她知道……如果她知道,我就徹底完蛋了?!薄班拧比~軍不禁奇怪問,“怎么了?”

朱朝陽隨即把葉馳敏上個學期期末考試前一天,先冤枉他摔壞相機鏡頭,又自己潑水卻去老師那兒告狀,最后才知道是為了要影響他心情,讓他考試考不好的事說了一遍。還說葉馳敏如果知道了,肯定會讓他難堪的,他在學校就沒法待下去了。

嚴良很仔細地看過他日記,知道日記里寫過這件事,不過他壓根沒想到日記里寫著的葉馳敏,竟然是葉軍的女兒!

他抬起眼,一臉吃驚地看著朱朝陽。

葉軍顯然沒有仔細看過日記前面那些在學校的瑣事,并不知道這事。

他聽著朱朝陽的講述,早已咬緊了牙關,等到講完,他頓時怒目圓睜,狠狠一拍桌子站起身,嚇了另兩人一跳。

他嚴肅地望著朱朝陽,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叔叔替小葉向你道歉!你放心,這事我替你做主。我保證葉馳敏再也不敢欺負你!你的事學校也不會有人知道,老師也不知道,你安心去上課。保護未成年人是我們警察必須的,假如哪天傳出什么風風語,你大膽告訴叔叔,叔叔一定會把造謠源頭抓出來!”

他說完這句,滿臉怒火就往外沖。嚴良叫住他:“你做什么去?”“抽煙去,下班再回去收拾死丫頭!”他大步向外沖去,幸虧他沒戴警帽,否則大概已經(jīng)怒發(fā)沖冠了。嚴良回頭看向朱朝陽,目光很復雜,嘆息著苦笑一聲:“你這么厲害,你媽媽知道嗎?”

朱朝陽一臉茫然:“什么?”

嚴良哈了口氣,站起身,道:“小朋友,我也走了,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86

9月1日,初三開學了。今天只是報到,還沒正式上課。朱朝陽早早來到了學校,暑假過后,同學間都是一片久別重逢的歡聲笑語,還有對新學期到來的哀嘆。大家都在談著暑假的新鮮事,沒人在意他。只有同桌方麗娜問了他怎么樣了,不過顯然方麗娜只知道他爸死了,并不清楚后面的事。

葉馳敏今天來得很晚,進教室后,瞪了朱朝陽一眼,卻什么話也沒說,獨自走到位子上,看起書來。方麗娜偷偷對他說了句:“葉馳敏瞪你干嗎?”朱朝陽一臉茫然道:“我不知道啊?!薄皠傞_學就要和你過不去,以后你得防著點?!敝斐桙c點頭:“我讀我的書,不管她?!狈禁惸刃Φ溃骸斑@樣想就對了?!焙芸?,到開學典禮時間點了,班主任老陸招呼學生們都去操場。朱朝陽獨自走出教室,身后卻偷偷響起了一個聲音:“你干的好事?!彼剡^頭,看到了九月天里臉上透著寒氣的葉馳敏,她兩眼紅腫,顯然哭過。朱朝陽白她一眼:“什么事?”“哼,不承認就算了,”葉馳敏別過頭,“以后我不惹你了,我們井水不犯河水!”“這話說的,我從來沒有冒犯過你?!薄昂摺!比~馳敏加快腳步,匆匆穿過朱朝陽離去。

來到操場上,在旁邊其他學生的喧鬧中,他依舊是獨自一個人,他想起了月普,想起了耗子,想起和月普一個多月來每天下午一起看書的溫暖,他不禁嘆了口氣。

再也沒有這兩個朋友了。以后也不會有這樣的朋友了。明年,月普的爸爸再也收不到相片了……他咽喉有些酸,抬起頭,明媚的陽光讓他心情好受了些。新的學期,新的一天,新的太陽,新的自己。在這所初中的鐵柵欄圍墻外,站著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他雙眉蹙成了兩道峰,眼神復雜地望著操場上的這些孩子,望著人群外游離著的一個孤獨身影—朱朝陽。他還是孤獨的,就像一直以來那樣。嚴良拿起手機,又看了眼,上面有條訊息:“嚴老師,您的紙片經(jīng)過字跡鑒定,可以確定是在一個月內(nèi)寫的,具體哪天因技術有限,無法給出結論?!?

“這個結果夠了?!眹懒嫉刈哉Z一句。他撕的是日記的第二篇,也就是去年12月的,但結果是這篇日記是在一個月內(nèi)寫的,也就是剛過去的這個月。至此,那個卑鄙的猜測卻成了事實。朱朝陽在短時間內(nèi)寫出了整整大半年的日記,顯然,這日記不是給他自己看的,而是留給警察看的。

寫日記的那本筆記本顯得很舊,大概是朱朝陽拿了幾年前的筆記本寫的,他成績這么好,每年都會獎勵本子吧。用舊本子寫日記,更能顯得日記像是寫了很久的樣子。

只不過這孩子不知道,字跡能夠鑒定出大致的書寫時間,雖然做不到精確,但足夠了。那么日記中的內(nèi)容是假的嗎?也不是。警方對日記內(nèi)容進行了大量調(diào)查核實,但核實到的結果竟沒有一條與日記有出入。

夏月普和丁浩不管是他們老家派出所還是孤兒院,反饋回來的信息都和日記里記著的事完全一致。那幾起案件,也都有堅實的物證支撐,與朱朝陽無關。

朱晶晶案,有夏月普和丁浩的指紋,dna和丁浩一致,卻沒有朱朝陽的任何信息。朱永平夫婦被殺案,朱朝陽在上課,同樣與之無關。徐靜一家的兩起命案,顯然是張東升干的,和孩子們沒關系。最后張東升三人死了,指紋、兇器、毒藥等各項物證顯示,和朱朝陽的口供也完全一致。

那么他為什么要寫假日記,他在日記里到底隱藏了什么?嚴良不知道。最讓他驚訝的,如果日記是假的,那么也證實了朱朝陽早就料到了最后結局??伤趺磿A料到張東升會下毒殺他們?nèi)齻€,怎么會預料到毒下在可樂里,怎么會預料到夏月普和丁浩都會中毒,怎么會預料到張東升也會被丁浩捅死?

嚴良根本想不出任何解釋。這個答案,恐怕只有朱朝陽自己能解釋了。他只知道,現(xiàn)在字跡鑒定結果放在面前,那就是朱朝陽在撒謊,日記是假的!毫無疑問,他隱藏了一些極其重要的秘密,也許有些秘密,是永遠不能與別人分享的。但僅憑日記是近一個月寫的這點,是否就能定朱朝陽的罪呢?沒有任何證據(jù)能證明他直接涉及了這幾起命案,甚至他即便真的直接涉及了命案,未滿十四周歲,也不能把他怎么樣。只不過,戳穿一個孩子最陰沉的謊后,也意味著戳破了孩子所有的偽裝防線。

當身邊所有人以后都用一種提防、恐懼的眼光打量他時,這孩子的心理會受到怎么樣的創(chuàng)傷?他以后會怎么樣看待這個世界?

此時,國歌響起,孩子們聚集在操場上排好隊,一個個精神抖擻。陽光很明媚,朱朝陽面朝太陽,孩子們正在茁壯成長。

嚴良手指放在了手機上方,屏幕上是葉軍的名字,左邊是通話鍵,右邊是取消??粗柟庀碌暮⒆樱蝗幌肫鹬斐柸沼浀淖詈笠痪湓挘骸昂孟胱鲆粋€全新的人啊?!边@話,大概是真的吧……他很矛盾,也許這孩子已經(jīng)是個全新的人了,他這么做會不會毀了一個人的一生?他手指停留在“通話”和“取消”之上,只差了一厘米。這一厘米,向右,也許是一個孩子從此過上全新的生活,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向左,也許他的所有虛偽被揭穿,赤裸裸地展現(xiàn)在周圍人面前,心理受重創(chuàng),改變他接下來的整個人生。這一厘米,通向兩個截然不同的未來。這一厘米,是世上最長的一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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