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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良掛下電話后,整個人愣在了椅子里。徐靜死了?剛剛親戚給他打電話,說前天早上,徐靜開車時猝死,還差點導致了更大的交通事故。張東升原本在公益支教,接到消息當晚趕回了寧市。在交警開出了事故報告單和醫(yī)院的死亡證明后,第二天,即是昨天,張東升就把徐靜的遺體火化了。
按照當?shù)仫L俗,通常人死了要停放七天,過了頭七再火化下葬。上一回徐靜爸媽死時,是因為情況特殊,人摔爛了,所以第一時間送去火化??墒沁@一次徐靜死了,為什么第二天就火化?嚴良眼睛微微瞇起來,他想起了徐靜當時跟他說的話,如果有一天她死于意外,一定是張東升干的。張東升,真的會是張東升殺了人?嚴良手指交叉,心中各種情緒交織著,在椅子里足足坐了半個小時,揉揉眼睛,站起身,出了辦公室,上了汽車。葉軍正低頭看卷子,聽到一個腳步聲來到門口:“葉警官,你好?!?
葉軍目光在這個四十多歲,戴著金屬框眼鏡的男人臉上停留了幾秒,表情漸漸從驚訝變成了激動:“嚴老師!怎么是您,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
嚴良淺淺地微笑一下:“我來你們鎮(zhèn)有點事,我翻了通訊錄,找到了你,本想著你說不定已經(jīng)升職調(diào)到其他地方了,沒想到你還在。”
葉軍哈哈大笑:“自從上了你的課,我就再沒升過職。哈哈,開個玩笑,我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去其他地方也不習慣,能在這兒干到老我就很滿足啦,您坐您坐。對了,您來這兒有什么事,是寧市有什么學術會議嗎?”
“其實嘛,”嚴良咳嗽一聲,他給葉軍上課那陣子,是省廳抽調(diào)他來兼職給骨干刑警培訓犯罪邏輯學的,雖然時間不長,但葉軍私下請教過他許多問題,兩人不算陌生,所以也省去了各種開場白,直接道,“其實坦白跟你說,我來這兒是為了一件死人的事?!?
“命案?”
“也不能這么說,現(xiàn)在還不能下結(jié)論是命案?!?
“嗯……那是……可是您不是已經(jīng)……”葉軍部分領會了嚴良的意圖,臉上露出了猶豫。他知道嚴良幾年前就已經(jīng)辭去了警察職務,到了大學教書。一個前警察來調(diào)查案子,這當然是不合適的,公安體系內(nèi)部有保密規(guī)定,只要涉及刑案,未經(jīng)司法審判的案情對外一律保密。
嚴良微微一笑:“我來之前跟省廳的高棟通過電話,他說他待會兒會讓人發(fā)一份傳真函過來,我想應該快到了吧?!?
葉軍一愣,他當然知道嚴良口中的高棟是誰,高棟是省公安廳副廳長,專管全省刑偵工作。嚴良過去是省廳刑偵專家組成員,也在刑偵總隊工作過,高棟未當副廳長前,當過一年的刑偵總隊隊長,和嚴良有過短暫共事。嚴良雖然幾年前辭去警察,不過他在省廳工作這么久,不用想也知道會有很多朋友。
葉軍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果然,沒一會兒一名警員送來一份傳真函:“葉哥,分局轉(zhuǎn)發(fā)了一份省廳的傳真件。”
他接過來一看,上面打印著幾行字:“嚴良老師需要調(diào)取幾份資料,如不涉及敏感信息及保密機要,請寧市江東分局予以配合?!毕旅孢€蓋著公安廳的章。
此外,警員還說:“剛剛高副廳還特意打電話給馬局,說如果我們派出所在某些案子方面有什么偵查困難,可以問問嚴老師的意見。”
葉軍稍一思索,立刻欣喜道:“嚴老師,是高副廳請您來幫我們查少年宮那個案子的?”
嚴良不解問:“什么少年宮的案子?”
葉軍立刻把朱晶晶在少年宮墜樓的案子描述了一遍,還說了十年前一起奸殺女童案就是嚴良破的,嚴良來了問題就容易解決了。
嚴良想了想,苦笑道:“我只是請老高幫我開封介紹信,調(diào)查的也不是敏感案子,他倒真會做生意,乘機還塞我一個案子?!?
葉軍這才明白,原來嚴良根本不是為了朱晶晶的案子。這案子一發(fā)生就是大案,報到了省廳,高副廳想必也關注到了,案發(fā)至今毫無進展,于是借著嚴良來查資料,高副廳順手讓他幫我們破案。嚴良當年可是號稱無案不破的,而且破過同類命案,甚至當年情況要更復雜,如果他來幫忙,那破案的把握大多了。
葉軍把話挑明了,希望嚴良介入。嚴良壓根不想再接觸破案的事,這次是徐家三口死了,他懷疑是自己學生張東升干的,這才跑到了寧市,此刻見葉軍一臉熱忱的樣子,他只好打太極,說他已經(jīng)不是警察了,只不過是來調(diào)幾份資料,關于少年宮的案子,遇害者是未成年人,屬于保密機要,不能透露給他這個外人,否則違反規(guī)定。
見他堅持這個態(tài)度,葉軍臉上忍不住透出了失望,只好意興闌珊地回應,要查什么資料,現(xiàn)在調(diào)給你。嚴良說句抱歉,實在愛莫能助,他不干警察好多年,早不懂破案了,隨后咳嗽一聲,又道:“前天早上新華路上有起車禍,女車主開車過程中猝死,這件事你知道嗎?”
“不知道,交通方面歸交警管,怎么了?”“能否幫我聯(lián)系一下交警,我想要當時的出警記錄、事故報告、新華路上該時間的監(jiān)控,以及醫(yī)院給出的檢查報告。”“您需要這些東西做什么?”葉軍想了想,沉聲道,“難道您懷疑不是交通意外,是命案?”嚴良不置可否地回答:“我現(xiàn)在也不能確定,沒法下任何結(jié)論。出事的是我侄女,所以,我想對這件事有個較全面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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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良和葉軍坐在電腦前看著一段監(jiān)控。
畫面中停了很多車,因為是早高峰,路面很擁擠。嚴良的注意力放在了中間一輛紅色寶馬車上,這時,綠燈亮了,路口的車輛開始緩緩向前移動,寶馬車也跟著前進,但車子從起步開始就出現(xiàn)了明顯的不對勁,左右晃動,沒開出多遠,車子的方向就徹底失去了控制,徑直沖上綠化帶。
葉軍道:“根據(jù)交警的記錄,因為早高峰交警本就在前面路口執(zhí)勤,所以事故發(fā)生后不到五分鐘,就趕到了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車主昏迷并口吐白沫,情急之下砸開車窗把人拖出來送去醫(yī)院,送到醫(yī)院就已經(jīng)沒有了生命體征,失去搶救價值。車內(nèi)找到安眠藥,從車主丈夫和親友口中了解到,車主前段時間死了雙親,精神一直不濟,天天需要靠酒精和安眠藥入睡,所以判斷死亡原因是長期神經(jīng)衰弱加上藥物的刺激?!?
嚴良抬了下眉毛:“不過似乎沒有對徐靜做過進一步的尸檢,解剖、理化分析,這些都沒有?!薄斑@是普通的意外猝死,不是刑事命案,不需要做這些工作吧?!?
嚴良點點頭:“我知道,按規(guī)定,這么處理就夠了。”
“您懷疑這次事故另有隱情?”
嚴良不承認也不否認。
“但當時車上只有徐靜一個人,沒有其他人?!?
嚴良笑了笑:“謀殺的方法有很多種?!?
葉軍想了一下,依舊是一臉不解:“嚴老師,從我的角度看來,這樣的事故很普通,開車猝死的并不只有您侄女一個,當然,她是年輕人,但現(xiàn)在社會壓力大,年輕人猝死也常有聽聞。您是覺得這里面哪里有問題?”
“整起事故看起來,嗯……確實看不出問題,不過……”他停頓一下,“你能不能幫我調(diào)查一個人?!薄罢l?”嚴良抿抿嘴,不情愿地說出口:“徐靜的老公張東升。”“您是懷疑他殺了他老婆?”
嚴良咳嗽一聲,湊過來道:“這件事還請你替我保密,我對這個結(jié)論一點把握都沒有,也許懷疑是錯的,我和他們有親戚關系,如果我的懷疑是錯的,那會很難堪?!?
葉軍理解地點頭:“明白,您需要我調(diào)查他的哪些情況?”“最主要一件事,他這半個月來,是不是真的在支教,沒有回過寧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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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十點,張東升回到新家,只感覺全身都要癱瘓了。這幾天每天晚上他都要守夜,只有趁著白天的功夫,回家小憩一下。不過他的心情很好。
徐靜是在上班途中,開車時死的,這是他計劃中的最理想情況了。而前天徐靜尸體火化后,他徹底放下了心?,F(xiàn)在整個徐家,包括五套房子和不少的存款資產(chǎn),都是他一個人的了。
徐靜的背叛,和那個男人的茍合,這一切現(xiàn)在看來都不算什么了。他原本很愛徐靜,覺得和她結(jié)婚是最幸福的事,可是現(xiàn)在這些幸福感蕩然無存,他心中早已沒了徐靜這個人。
也許有人會對他有所懷疑吧,或者背后說他一個上門女婿命真好,繼承了徐家的所有財產(chǎn)。不過這也無所謂了,因為這只是兩起非常正常的意外事故,不管誰懷疑他,甚至調(diào)查他都沒用,包括嚴良老師。
因為他深知,除非他自己說出來,否則沒有任何證據(jù)能表明,這兩起不是意外,而是謀殺。當然,證據(jù)還是有一個,而且是最致命的證據(jù),就是那三個小鬼手里那個該死的相機。
怎么對付三個小鬼讓張東升頗為苦惱,他最近想了很久,始終想不出穩(wěn)妥的辦法。原因就在于三個小鬼太狡猾,警惕性很高,三人從不一起跟他私底下碰面,每次都另外留著一個人。如果三個人一起私底下和他碰面,他就可以把他們?nèi)齻€直接控制住,然后逼問出相機在哪里,最后殺了他們,取走相機,再毀尸滅跡。那樣所有事情都天衣無縫了。但每次只有兩個人,他雖然可以控制兩個,逼問出另一個現(xiàn)在在哪,可他總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去外面把另一個干掉吧。一旦行動失敗,他和三個小鬼的關系頃刻破裂,他們肯定顧不上要錢,而是直接報警了。
看來對付三個小鬼的事還得從長計議,等辦完喪事再干,到時討好一下他們?nèi)齻€,消除掉他們的警惕心,再來實行。他伸了個懶腰,正準備去睡覺,可視門鈴響了,他看著對講機屏幕,樓下站著三個小鬼中的朱朝陽,這次就他一個人。
小鬼肯定又是來要錢的。他正猶豫著是否讓他進來,朱朝陽開口說話了:“叔叔,我知道你在樓上,你的車還停在下面呢?!?
張東升冷笑一聲,只好按下按鈕,發(fā)出友善的聲音:“同學,請進吧。”等進了門,張東升熱情地招呼著:“要喝點什么嗎?可樂?哦,我記得你不喝碳酸飲料,那就果汁吧?!敝斐柦舆^他遞來的果汁,從容喝了半杯,道:“謝謝?!薄班?,好久不見了,你們過得怎么樣?是不是缺錢了?我先給你們一些零花錢,至于三十萬,我暫時還沒籌到,再給我一些時間好嗎?”朱朝陽淡定地拉了條椅子自顧坐下,道:“沒關系,我今天來不是問你要錢的?!薄安皇且X?”張東升略顯驚訝,“那你是?”“我想知道你太太是怎么死的?!?
張東升頓時眉頭一皺,隨即苦笑一下,坐到了他對面,打量著他:“你怎么知道我太太過世了?”朱朝陽平靜地說:“我從電視新聞上看到的,也看到你了?!薄芭?,原來是這樣?!睆垨|升擺出一張苦臉,“醫(yī)生說我太太最近神經(jīng)衰弱,所以開車時猝死了,哎,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你應該很開心才對。”張東升頓時瞪起眼,冷聲道:“你會說話嗎!”朱朝陽笑了笑,臉上毫無畏懼:“上回那兩個人是你的岳父岳母,現(xiàn)在你太太也死了,你說你是上門女婿,這些車、房子都不是你的,現(xiàn)在都是你的了吧,你不是應該高興嗎?”
張東升鼻子重重哼了下,抿嘴道:“沒錯,我岳父岳母確實是我殺死的,你們也看見了。不過我太太和他們不一樣,我很愛我太太,她是猝死,并不是被我殺的,對她的死,我很痛苦。岳父岳母和妻子是不一樣的,以后你長大結(jié)了婚,自然會理解我的感受?!?
朱朝陽點點頭,換了個話題:“你最近真的是在出差嗎?”“沒錯,我在麗水的山區(qū)公益支教,我太太出事當天,我接到電話才趕回來的。”
朱朝陽皺眉問:“真的是這樣?”
“當然是,那么,你問這個干什么?”
“我想知道一個殺人辦法,你在山區(qū)支教時,是怎么能讓一個隔這么遠的人死的,而且是開車過程中突然猝死,就像一起意外一樣?!?
張東升咬了咬牙:“我跟你說了,我太太是猝死,和上一回不同。我確實人在山區(qū),和我同行的支教老師都可以證明,如果你懷疑是我殺了我太太,我半個月前就不在寧市了,中間從沒回來過,怎么殺人?”
朱朝陽依舊很鎮(zhèn)定地看著他:“這正是我要問你的殺人辦法,提防你也用這一招來對付我們,我必須問清楚?!?
張東升泄氣道:“我已經(jīng)強調(diào)很多遍了,我太太是猝死,是意外,完全不關我的事,不管你信不信!”
他氣惱地點起一支煙,抽起來。盡管他殺岳父母的事被三個小鬼看到了,可他不想讓三個小鬼知道他更多的秘密,所以決不打算承認第二起命案。
這時,可視門鈴又響了,張東升起身一看,屏幕里居然出現(xiàn)了嚴良。
按道理嚴良應該是出斌那天才會來,可今天就到了,而且是來這個新家找他。嚴良應該并不知道他新家地址,此刻卻能找到這里,會不會在懷疑他和徐靜的死有關?
他頓時緊張起來,如果此刻只有他一個人在家,他絲毫不緊張,因為即便嚴良懷疑他,也不會有半點證據(jù)的??墒乾F(xiàn)在他家還有個朱朝陽,這小鬼可是手握他犯罪的直接證據(jù),萬一一個不小心說漏嘴,哪怕只有一點點說漏嘴,以嚴良的敏感度和智力,說不定就會順藤摸瓜了。
他想裝作人不在,不開門,可下一秒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連這小鬼都看到車停樓下,知道人在里面,嚴良不可能不知道,這樣只會加重他的懷疑。
他連忙轉(zhuǎn)頭低聲對朱朝陽道:“我有個朋友要上樓,待會兒你不要說話,行嗎?”
朱朝陽盯著他急迫的眼神,笑了下,卻搖搖頭:“我不答應,除非你告訴我你怎么殺死你太太的,否則我說不定會說錯話?!?
張東升急道:“真是猝死,是意外!”
朱朝陽固執(zhí)地道:“你不說實話,也不用想著我會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