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朝陽考慮了一會兒,說:“等過幾個星期吧,完全風平浪靜了,我就過去把相機還他,還要謝謝他這次的幫助。其實,我最需要謝的是你,真的,月普,我很感激你。”
面對他明亮的眼神,普普臉色微紅地低下頭:“沒什么的。”
“耗子呢,他害怕嗎?”
“早上我瞧他挺緊張的,還怕他弄出岔子呢,好在最后沒什么。回來后,他現(xiàn)在又在家里玩游戲了?!敝斐柨┛┬χ骸爸灰杏螒蛲妫褪裁炊紵o所謂了。”普普道:“是啊,要是回孤兒院哪能玩游戲,所以他也根本別無選擇?!薄昂美?,現(xiàn)在開始,我們都開始全新的生活,以后我們再也不要提過去的事啦,包括孤兒院,讓他們統(tǒng)統(tǒng)見鬼去吧?!?
普普臉上露出溫和、由衷的笑容:“對,都見鬼去吧?!?
“對了,你說他們倆埋在墳上面的空穴里?”
“是啊?!?
朱朝陽想了想,道:“嗯……我想再去看一眼,算是最后一眼?!?
普普思索了會兒,緩緩點點頭,同情地看著他:“嗯,不管怎么說,他都曾是你爸爸,也許你過些天,心里會越來越不好受的。也許……也許會恨我……畢竟……畢竟最后是我做的……”她聲音逐漸小得像蚊子。
“不可能的!”朱朝陽極其堅決地搖頭,認真地看著她,并抓住了她肩膀:“你永遠不要這樣想,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永遠不會恨你。我也永遠不會后悔,不會不好受的,你放心吧!我知道,你不想這么做的,你是在幫助我,做了你不想做的事,我很感動。與其說是你,其實是我親手殺了他們,歸根到底,還是他們親手殺了他們自己。我只不過再去看最后一眼。你不要告訴耗子和那個男人,讓他們擔心,我知道他們都不想再提及這件事了。我這個星期天休息,一個人去看最后一眼,算是徹底做個了斷了?!?
“嗯?!逼掌罩刂氐攸c點頭。與普普分手后,朱朝陽獨自緩緩走向回家的路,他嘴上有淡淡的微笑,可眼睛里又含著淚在哭。他走到樓下,抬頭望著黑色的天空,用只有他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唱起一首歌:“我是你的驕傲嗎……”
67
星期六晚上,周春紅看到兒子房間門關著,門底縫隙透出光亮,知道兒子還在學習。
兒子學習極其用功,每次都是年級第一,所有任課老師都對他贊譽有加,尤其是數(shù)學老師,說朝陽現(xiàn)在的能力,不光初中數(shù)學早學完了,高中奧數(shù)題都開始做了,如果發(fā)揮正常,初三的全國數(shù)學競賽一等獎不是問題。如果他拿了全國一等獎,高中肯定能保送進全市最好的效實中學。
每每想起她這么一個文化程度不高、收入有限,還離了婚的普通婦女,能培養(yǎng)出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兒子,她心中就充滿了欣慰和自豪。別人都覺得朱朝陽是個寶,偏偏只有親爹朱永平不上心,只寵著他現(xiàn)在的家庭,想到這兒,她忍不住冷哼一聲,心中迸發(fā)出要給兒子更多關愛的想法。
唯一的缺憾就是兒子個頭像她,長不高吧。近兩年兒子也時常表露出個子矮的苦惱,大概是青春期來了,誰都會額外注意自己的外在。周春紅從冰箱里拿出純牛奶,倒了滿滿一杯,給兒子送去。她轉開門,看到兒子正背著她坐在椅子里,低頭奮筆疾書,連電風扇也沒有開,赤裸的后背上掛滿了汗珠。
“朝陽,喝杯牛奶,休息一下?!?
她剛發(fā)聲,朱朝陽突然全身一震,極度緊張地轉過身來,看見是他媽,吐了口氣:“媽,你進來怎么一點聲響都沒有,嚇我一跳?!?
周春紅歉意地笑著:“是你太用功了,沒聽到。你在做題目?”她瞅一眼,看到了一本筆記本上滿是文字,“你在寫作文啊?!?
朱朝陽輕聲地應了下,悄悄把筆記本合了上去。
“那,你把牛奶喝了,補鈣?!?
“嗯,放下吧,我等下會喝的?!?
“你怎么不開電風扇,這天多熱??!椅子都被你坐濕了?!?
“風扇太吵了。”
“以前你也沒覺得吵啊。”
“這次作業(yè)很多,我還有很多題沒看?!?
周春紅點點頭,又問:“這幾天你在家,有沒有接到過你爸電話?”
朱朝陽微微一愣,道:“沒有啊,一直沒打過電話,怎么了?”
周春紅撇撇嘴,很是不屑的樣子說:“你奶奶今天打了我電話,說朱永平失蹤了,你說好笑不好笑?”
“失……失蹤了?”
“對啊,說他這幾天跟婊子兩個人都失蹤了,廠里人找不到他們,有幾件要緊的事也拖著辦不了,說兩個人手機都關了,你奶奶還問我能不能聯(lián)系到他們?!?
“嗯……干嗎要問你?”
“就是說咯,朱永平跟婊子去哪里鬼混我怎么曉得?真是好笑,管他們去哪鬼混都不關我的事。”
朱朝陽想了想,問:“他們失蹤幾天了?”
“好幾天了,好像說是星期三開始就聯(lián)系不到他們了?!?
“他們那天干嗎去了?”
“誰曉得呢。”
“該不會出什么事了吧?”
“管他出了什么事,反正你爸也不關心你,我說,你也別去關心他,到頭來什么事也沒有,還惹得被婊子嘲笑。”
朱朝陽點點頭。
周春紅道:“好啦,你也早點寫完作業(yè)睡覺,明天你難得休息一天,初三后,休息更少了,不要累著?!薄皨屛抑懒耍愠鋈グ?。”周春紅剛走出房門,就見朱朝陽連忙又把門關上了,她微微感覺奇怪。
到了半夜,周春紅一覺起來上廁所,發(fā)現(xiàn)兒子房間的燈還亮著,她看了眼手表,竟然都已經(jīng)一點了,隱約還能聽到兒子快速寫字的沙沙聲。她忍不住站門外說了句:“朝陽,早點睡了,明天寫一樣的。”
“哦,我馬上睡?!?
很快,見他房間的燈關了,周春紅這才繼續(xù)回去睡覺。
68
大河公墓下面的停車道上,停著幾輛警車,離這幾輛警車相隔不遠,還停著一輛奔馳。
葉軍下車后,朝那輛孤零零的奔馳車看了幾眼,隨后跟著最開始接警的民警一同上去。
尸體發(fā)現(xiàn)處位于公墓最上方一帶,那里是一片挖好的空穴,為以后的墳預備的,兩具尸體分別埋在相鄰的兩個穴里。尸體已經(jīng)被挖出,正放在一旁,上面搭著臨時的簡易遮陽棚?,F(xiàn)在是最熱的八月正午,尸體散發(fā)出陣陣的惡臭,所有警察都顧不得悶熱,戴上了口罩。葉軍朝尸體看了會兒,受不了氣味,走到一旁,等了十多分鐘,那個最受苦受累的法醫(yī)老陳從棚子邊跑了出來,摘下口罩,大口呼著氣,連聲道:“受不了,真受不了,這季節(jié)出命案,簡直要了公安的命。你說這些個歹徒,冬天殺人也就算了,這季節(jié)干活,也……也太心狠手辣了?!?
葉軍朝他苦笑:“沒辦法,誰讓你領這份工資的。”
陳法醫(yī)朝他打趣:“其實最難聞的是剛過來那會兒,你在旁邊站上個幾分鐘就慢慢習慣那味道了,你要不要去體驗一下?”
“免了,我聽你的結論就夠了,怎么樣,什么結果?”
“一男一女,兩個人都是被人用刀捅死的,臉上也被刀劃花了,完全無法辨認容貌。死的時間倒是不久,估計沒幾天,不過這季節(jié)你知道,半天功夫就開始爛了。另外,兩名死者身上所有物件,連同內衣褲都被人剝光了,所有證明身份的東西都沒有,看來這次光是認定死者身份的活,就得不少日子?!?
葉軍搖搖頭:“兩名死者身份嘛,我猜用不了多久,你瞧?!彼种钢较碌耐\噮^(qū)。
“什么?”
“那輛奔馳車,孤零零停著,這荒郊野地的,旁邊又沒人住?!?
陳法醫(yī)點點頭:“看來八九不離十?!薄拔覄偨o交警打了電話,讓他們查車牌了?!边^了會兒,葉軍手機響了,他接聽完畢,微微皺起了眉,遲疑道:“說不定,這次要牽出個大案了?!标惙ㄡt(yī)理所當然道:“殺人毀尸,而且殺了兩個人,本來就是大案?!?
葉軍哼了聲,道:“你猜得出那車是誰的嗎?”
“誰的?”
“朱永平的?!?
“誰是朱永平?”
“朱晶晶他爸。”
“???”陳法醫(yī)微微張著嘴,“死的該不會是朱永平和他老婆吧?”
葉軍朝棚子遠遠看了眼,道:“我回想了我見過的這兩人的形態(tài),和這兩具尸體有點像。”
69
當天晚上派出所的案件通氣會上,幾位偵查員匯總了今天的情況。
命案是今天一早由一群送葬者發(fā)現(xiàn)的。今早九點不到,一戶包括親友和葬禮幫工在內的約七十多人的送葬隊伍,包了兩輛大巴車來到大河公墓,為一過世的親人下葬。下葬前,按照風俗,先放鞭炮,然后和尚要做半個鐘頭的法事,這期間,閑著無聊的一些親友在公墓里隨意走動聊天。當時有幾個人走到了公墓最上一片的空穴處,無意中陡然發(fā)現(xiàn)一個穴里冒出半只赤腳。剛開始幾人以為誰家居然沒把死者火化,偷偷埋了,后來走過去細看,感覺不太對勁。于是招呼了其他人過來看,大家看到后,越發(fā)覺得不對勁,隨即報警。
經(jīng)過今天的調查確認,死者確為朱永平和王瑤,兩人自從上周三早上去給女兒上墳后,失蹤至今,當天早上即出現(xiàn)手機撥不通的情況,他們家在上周六也報過人口失蹤警。結合初步尸檢情況判斷,兩人在上周三早上上墳時就已經(jīng)遇害。
今天是星期三,案發(fā)至今已整整一個星期,期間雖然都是晴天,但寧市靠海,中間免不了下過幾場雷陣雨,即便從沒下過雨,這種露天犯罪現(xiàn)場經(jīng)過一個星期也早就面目全非,加上今天早上發(fā)現(xiàn)尸體的一群送葬者踩踏,足跡這一塊的犯罪痕跡是不用指望了。
經(jīng)法醫(yī)初步判斷,兩人均是被人用匕首捅死,同時用匕首毀容,包括身體部分也遭到匕首的劃戮,并且兇手將兩人尸體埋入空穴中,顯然是準備毀尸滅跡。
初步定性是搶劫殺人案,因為死者身上錢財、首飾、珠寶、衣物均被兇手拿走,甚至兇手還到過死者的奔馳車內,據(jù)永平水產(chǎn)的工廠工人透露,朱永平車里一直放有數(shù)條名煙和一些財物,而現(xiàn)在,車內空空如也,找不出任何值錢東西。當然,警方少不了對車內外指紋進行一番提取。
整個刑警隊今天對大河公墓進行了搜查,未找到作案工具。另外由于案發(fā)過去一個星期,現(xiàn)場痕跡都已損毀,所以也找不出兩名死者具體是在大河公墓哪個地點遇害的。
于是,擺在刑警隊面前的這起雙人命案,就成了典型的無頭案。只知道案發(fā)時間和被害人,除此外的情況,一無所知,甚至兇手有幾人也無從判斷。
葉軍低頭抽著煙,聽著其他同事對案件的看法??吹贸?,大家對破這起命案都不樂觀。在場的有老刑警,也有年輕警察,他們或多或少接觸過命案,也知道,并不是所有命案都能破得出。他們所在的鎮(zhèn)工廠眾多,外來人員流動大,地理位置靠海,有幾片沙灘,幾乎每年都會在沙灘上發(fā)現(xiàn)被人掩埋的尸體,有的甚至是碎尸案,這些案件經(jīng)常是放了幾個月后,最后連被害人是誰都調查不出,更別提什么時候遇害,什么時候被人埋在海灘上的。大部分這類無頭案都成了塵封的卷宗,靜靜躺在檔案室里。這次也差不多,無非知道了被害人和遇害時間。但案發(fā)現(xiàn)場找不到任何線索,公墓位于山坳,幾公里內沒有監(jiān)控,公墓附近自然也沒有人居住,平時除了送葬者,根本不會有人去公墓。倘若不是朱永平半只腳沒被土蓋進去,露在了外面,今天的送葬隊也根本不可能發(fā)現(xiàn),這起命案恐怕至少要過個把月甚至半年、一年才會曝光。
不過葉軍心中還有個疑問,一個多月前朱晶晶在少年宮被害,現(xiàn)在朱永平夫婦也被害,也就是說,他們一家三口都死了。雖說今天對案件的初步定性是搶劫殺人案,但會不會并不是表面看到的這么簡單?
短時間內一家三口發(fā)生兩起命案,全家被害,這兩起命案之間,會不會存在一定的關聯(lián)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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