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題慢,過去大半年,基本都折在物理上。
現(xiàn)在理綜合起來考,物理110分,他基本能穩(wěn)95分往上。
數(shù)學(xué)的話,江淮數(shù)學(xué)一直還可以。老林就是數(shù)學(xué)老師,他講題出了名的細,課下不拖堂,但基本每次都要到下節(jié)課打鈴才出教室,讓同學(xué)來找他問問題。
化學(xué)和生物江淮一直都考得還不錯。
英語也還可以,他早起,背得也勤。做一張英語卷子沒做一張數(shù)學(xué)卷子,一張物理卷子那么費勁,一般一個中午,如果不午休,江淮能刷一整套英語再加幾篇完形填空的專項練習(xí)。
他用在學(xué)習(xí)上的時間很多,但出于某種說不大清的較勁心理,江淮不大愿意讓薄漸看見他為了學(xué)習(xí)這么“廢寢忘食”,所以他拿午休時間刷題都不會回宿舍,在教室買兩塊面包呆一中午,微信上留一句“中午有事不回去了”。
他沒有說,但薄漸大約是知道的。他也一直沒有問江淮,就是回“好”。
那張“小江暑假計劃”背面上的每一個數(shù)字,江淮都記得清清楚楚。
如果要考到688,語數(shù)英三門的平均分要138。
但他現(xiàn)在還考不到。
甚至到高考,他語文可能都遠遠考不到“138”這個成績。
語文現(xiàn)在是江淮最瘸腿的一門課。
他花的心思少,臨時背一背也管不上多大用處。雖然上次考試,他語文作文55分,還忝列“年級模范作文”,但他語文總分只有110。
一卷滿分九十,但他也只得了55分。
努力會有進步,但江淮估計他就是從今天開始,天天學(xué)語文,天天背語文,住在級部語文組辦公室里……他高考語文都考不到138。
周末回家,江淮又草草地在“小江暑假計劃”背面寫了幾個鉛筆字。
他立目標(biāo)高考語文能考到128。
剩下十分,從別科里出。
“小江暑假計劃”這張八開紙越來越破破爛爛,原本只是在正面用中性筆畫五子棋棋格似的做了一個雜亂且不美觀,只有江淮自己看得懂的暑假學(xué)習(xí)計劃……
但現(xiàn)在背面也快被他寫滿了。
都是一個個只有江淮自己知道含義的阿拉伯?dāng)?shù)字。
進了高三,時間就愈發(fā)緊迫。
各科老師發(fā)火時,都常常說一句話:“你們知道你們離高考還有幾天嗎?還不知道努力?”
像有一堵墻,堵得人喘不上氣。
同學(xué)愈發(fā)沉悶。
江淮第一次發(fā)覺高考原來是這么沉的一件事,它系著未來,沉甸甸地壓在人頭上,讓人一天到晚惴惴不安。不是不努力,他中午留在教室刷題,也總有別人沒走,也在刷題,他有時洗漱完,十一點多去宿舍樓外透氣,一樓的自習(xí)室也總是亮著燈。他不知道那盞燈要幾點熄,也沒有見過。
這些事他從沒見過,也從沒想過。
高考于他是件沉甸甸的事,卻與未來沒有關(guān)聯(lián)。
他從沒想過為未來讀書。
他讀書是為當(dāng)下。
做一件他想做的事。
有時刷題刷得多了,刷得頭昏眼花,江淮就又想抽煙,但他剛剛把煙盒和打火機帶到宿舍來,還沒等拆,煙就都不見了,變成了一罐棒棒糖。
江淮就只能叼著棒棒糖去天臺吹風(fēng)。
他想:今天還好,明日可期。
到元旦,終于下下一層很薄的雪。
是元旦放假前一天夜里下的,江淮在宿舍睡覺,聽見簌簌地似雨聲的聲音。他爬起來看,把窗簾撥開一個角,窗臺覆了一層薄薄的有半指厚的雪,連大理石磚的顏色都遮不住。
他還沒打開窗戶,用手指頭拭雪,頸窩從后被蹭了蹭。少年手臂穿過他腰,抱著他,懶而啞道:“你怎么偷偷起床了?!?
薄漸用手指耙著江淮細軟的頭發(fā)。
都睡覺了,居然還不拆發(fā)繩,薄主席心想。
于是薄主席擼了江淮的頭繩,戴到自己手腕上。
江淮頓了頓,還是懶得跟薄漸計較:“下雪了?!?
“嗯?!?
“我起來看雪,”他扭過頭,“你起來干什么?”
剛睡下沒多久,還沒到十二點。
薄漸耙著男朋友的頭發(fā),男朋友睡下剛剛起床,眼睛還濕漉漉的。江淮頭發(fā)長了些,到肩膀下面一截了。
他原本是想趁著江淮睡著,到江淮床上來睡的。
但江淮現(xiàn)在醒了。
“被你吵醒了?!北u親親江淮的臉:“現(xiàn)在睡不著……我們做一次吧?!?
江淮:“……”
薄漸做起來兇,一弄就弄到很晚。
宿舍隔音又不好,好像他每每要看到江淮眼睛發(fā)酸,忍不住淌眼淚才滿意。
江淮覺得十分操蛋。
元旦三天假江淮基本都呆在家里,偶爾出去玩一兩個小時滑板。他放假在家,江總總以為她的可憐兒子受盡學(xué)習(xí)虐待,一天要寫23個小時作業(yè),每天都恨不能把菜做出花來。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阿財受江淮連累,又胖兩三斤。
但到放假最后一天,江儷忽然說有朋友找,出去了一上午。
江淮話不多,和江儷也交流不多,但江儷的交際圈他大致是知道的。
因為江儷幾乎沒有朋友,她把這些年所有時間都用在工作上,不交往對象,不出去和朋友聚餐,江淮偶然看過江儷微信……里面分門別類的都是各個部門的同事、上司,還有客戶。
江儷在國外工作五六年,國內(nèi)更不可能有什么朋友。
江淮其實早差不多猜出來了。
江儷到中午才回來。她拎著一兜菜,心情還不錯,換了大衣和鞋。阿財在客廳趴在地毯上玩涂畫板,江淮今天難得沒悶在屋里,在外面慢騰騰地喝水。
江儷過來,笑笑:“中午想吃什么?”
江淮放下水瓶,從她手里接過菜,似隨意問:“alpha還是beta?”
江儷愣了下。
江淮抬眼:“男女?”
江儷默了。
“沒什么?!苯戳嘀耍p描淡寫道:“就是如果以后要考慮結(jié)婚的話,你總要和我提前介紹介紹我是多了個繼父還是繼母?!?
江儷看上去有些緊張地瞥了眼阿財。她猶豫了會兒:“你早猜出來了?”
“嗯?!彼麘?yīng)。
“也沒什么好說的?!焙蛢鹤诱f這種事,江儷有些尷尬,手絞著,不知道該怎么表達:“是個alpha叔叔……他追求我,但我沒答應(yīng)。他是我上司,這幾天回國來問我想法?!?
江淮被江儷扯著衣服拉到廚房。她輕手輕腳地關(guān)上門,沒讓阿財聽見。
江淮問:“那你喜歡他嗎?”
“我都多大年紀(jì)了,還喜不喜歡的,”江儷皺眉,“結(jié)婚不是一拍腦袋就能決定下來的事,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了,感情只是一部分……你還小,不懂這些?!?
江淮誠實道:“那你就是喜歡唄?!?
江儷:“……”
江儷還是尷尬,不好意思和兒子說這些:“算了,這些事都不用你管,你安心學(xué)習(xí),你高考前我也不會去想這些事……中午吃什么,土豆燉牛腩可以嗎?”
江淮沒回。他看著江儷:“那你還想考慮什么?家庭條件?”
“這個肯定也要考慮的?!?
“那他什么條件?”
江淮表情不多,手卻攥了攥。
他心想江儷這么遮遮掩掩的……可別他媽是給他找了個二十出頭的“繼父”。
別的他都行,就這,讓他對一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男人喊……喊叔叔他也喊不出口。
江儷遲疑道:“他……不是和你說了嗎,他是我上司?!?
“多大年紀(jì)?”
江儷:“四十多?!?
她看見兒子忽然松了口氣似的:“哦?!?
江儷皺了皺眉:“他也離過婚,有個女兒,比你大兩歲。他這兩天回國主要就是來找我,問我想得怎么樣了……他還想和你見一面,我沒答應(yīng)。他也不光是我上司,他是我老板?!?
她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江淮:“你怎么想的?”
“上市公司老板?!苯摧p輕挑了下眉梢:“我要當(dāng)富二代了?”
江儷:“……你能不能說些正經(jīng)的?”
“正經(jīng)的,”江淮低頭,“就是結(jié)不結(jié)婚無所謂,你覺得你會幸福就好。”
高三校歷已經(jīng)倒計時。
一模定在三月一號。
一直有“一模成績差不多就是你高考成績”的這么個說法,所以還沒到寒假,家長群就先活躍了,積極交流教育經(jīng)驗,每天向群友分享“去年高考的學(xué)長告訴你,高考有個好成績,假期要這樣做!”、“全國卷高考出題組老師為你指點迷津,如何更高效率地覆蓋高考知識點!”、“原來考到680的尖子生都是這樣學(xué)習(xí)!你看看你學(xué)到了嗎?”這類以高考為主題的qq看點及朋友圈文章。
江淮十分慶幸江總從來不刷家長群。
他扛不住。
除夕在一月月底。
今年冬天天氣暖,到年底也都沒有再下雪。江儷已經(jīng)許多年沒有在家過過年,這次她在家,就熱鬧許多。
江淮不會包餃子,阿財更不能指望,兩個人在家過年都要靠外賣度日。
但今年就不會了。
江儷從中午就開始忙。今天除夕,江淮沒安排復(fù)習(xí),下午帶滑板出去玩了,臨到天黑才回來。冬日黑天早,其實才五點多。江總還在廚房進進出出,她熬了粥,和了餡,燉了湯,還做了些別的醬肉和臘腸。
江淮拎著滑板到門口往里瞟:“待會要我?guī)湍銌???
江儷在揉面。她瞥過江淮臟兮兮的滑板和臟兮兮的手,皺緊眉頭:“去換鞋,去換外套,把手洗干凈。用不著你?!?
“……哦。”
這是江淮過過的最閑的一個年。
他不是三級殘廢,有些活還是能幫江總干的,但江儷一直沒讓他進廚房。
今天江淮也不想學(xué)習(xí),最后和阿財一人蹲一邊,光腳蹲在地毯上下塑料小跳棋。
阿財?shù)男⊥仁窍忍旎?,小時候做過手術(shù),但是還是沒法和正常小孩一樣。
但江總說等明年,她再送阿財去國外做矯正手術(shù)。到時候她復(fù)工,把阿財帶在身邊也方便。正好不至于江淮去上大學(xué),她去工作,阿財被一個人扔在家里沒有人管。
江淮對此沒意見。
阿財換了新的學(xué)校,新的老師、新的同學(xué)都對她挺好,可她身體上總歸還是有殘疾。
塑料小跳棋下了一個小時,江淮輕輕松松贏阿財五把。
阿財輸?shù)脷饧睌?、一蹶不振,抱著自己的跳棋盒憤憤離去。
江淮微瞇起眼,手掌撐著,坐在地毯上。
打開的電視還在播放新聞聯(lián)播。
他突然覺得他好像不是一個人了。
或者說挺久以前,他就不是一個人了。
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一直播到零點多。
從今年到明年,從舊的一年到新的一年。
電視晚會喧喧嚷嚷,阿財依舊趴在地毯上看自己的動畫片。餐桌上擺滿了菜菜湯湯,江總做了許多菜,忙了一晚,現(xiàn)在還在廚房打掃衛(wèi)生。
江淮靠在窗邊,低眼看著電視。
臨到11點59分,中央臺右上角顯示出一個微透明的時間計時。
115901
115902
115903
……
窗縫透著低弱的冷氣。
倒計時。
十秒。
電視中的晚會歌舞結(jié)束了,剩一片喜氣洋洋的紅色,主持人們倒數(shù)著距離新年的最后時刻:“十、九、八……”
江淮給“bj”撥過一個語音通話。
“七……”
薄漸接了。
江淮懶懶地笑:“接得挺快。”
“六……”
薄漸輕聲說:“原本就想打給你的?!?
“那巧了。”江淮說。
電視人聲如沸。
“五,四……”
江淮微微瞇起眼,窗外漆黑,“嗖——”地竄上一束煙花,火花般的四濺迸開,像一燃即熄的星子。
“嗖”,又是一朵。
尖銳破空的煙花聲驟然頻繁開來,如同漫天星火,金紅青紫,都迸裂到一起。
春晚的最后倒數(shù):“三,二,一!”
右上角透明的計時轉(zhuǎn)至0000。
很吵,江淮卻聽得見薄漸很輕的呼吸。
“聽見了嗎?!彼吐曊f:“煙花?!?
mm